黑暗中,两个黑影去追另一个黑影。
经过一番短暂的较量,人多的一方抓住人少的一方,揪住衣领子,开始审问。
“说!你去赵地主家干啥?”
神秘男子吓一大跳,没想到自己会阴沟里翻船,遇到这两个莫名其妙的汉子,打又打不过,只能厚着脸皮,赔笑脸,撒谎:“我没去啊!真不认识什么赵地主……”
乙不耐烦,脾气差,抬手拍他脑袋,如同给他盖个锅盖,没好气地说:“我们亲眼看见你从赵地主的院子出来,你还不老实?”
“说!你是去偷东西,还是去偷人?是不是想偷牛?”
偷人二字,戳中要害。
神秘男子心虚得厉害,瞬间在夜风中打个哆嗦,不寒而栗,但心性狡猾,依然不承认,故意避重就轻,说:“偷牛可是重罪,我哪敢啊?两位好汉,饶了我吧,我钱袋里还有一些铜板,愿意孝敬两位爷爷。”
甲伸手掂量他的钱袋,嗤笑道:“龟孙子,老子犯不着为了这么一点钱干违法勾当。”
“你快老实说,去赵地主家干啥?”
甲暗忖:如果打劫他的钱袋,老子怕被官府抓。何况这么一点钱,还比不上老子抓一条蛇去卖呢!如果审出这龟孙子的秘密,赏钱肯定比这个更多!
这时,乙插话:“大哥,要不算了?既然他识趣,要孝敬咱们,咱们就当赚点酒钱。”
甲果断反对:“不行,不能因小失大。”
“咱们抓他是为了问话,不是为了打劫。”
乙叹气,无可奈何,选择听甲的。
神秘人欲哭无泪,又撒个谎,说自己刚才是迷路了,不小心走到那个带篱笆的院子去了。
但甲和乙都不相信,又用大手拍他头顶。
乙说:“赵地主家是这边最富贵的人家,和别家不一样,他家的宅院又建在高地上,去他家要上个坡。”
“你又不是三岁小孩,怎么可能走错?”
“再不说实话,就废了你的子孙根!”
神秘人下意识夹紧双腿,心里叫苦不迭,愁眉苦脸,暗忖:倒霉啊!今天不该听人牙子杜光的话,不该跟踪那个卖凉皮的小姑娘,这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哎!
然而,不管他如何撒谎,眼前这两个汉子就是不相信。
不相信,就揍他。
虽然下手不重,不至于打死、打伤,但身心实在是倍受煎熬。
打着打着,他终于半真半假地交代,是有个叫杜光的人牙子看上那个卖凉皮的小姑娘,想纳她为妾,所以派他过来摸一摸底细,看看那姑娘家里有丈夫没有……
甲当即“呸”一声,唾沫星子喷对方脸上,骂道:“臭流氓!你果然没安好心!”
乙也说:“这么晚了,干这种事,肯定是色狼!必须抓去见官!”
神秘男子求饶,说自己愿意下跪,还狡辩说自己只是看一看,没干什么坏事。
他急得冒冷汗!同时又头脑发热,如同经历冰火两重天。
甲心眼子多,琢磨片刻,说:“再多叫上几个男男女女,一起去赵地主家,把情况说给她们听。”
“如此一来,她们肯定要感谢咱们,甚至还要写信告诉赵地主。”
“赵地主一家知恩图报,说不定将来咱们也能免费种上他家的良田,不用交纳佃租,多爽!”
乙兴奋,咧嘴笑道:“走!就这么办!”
然而,被揪住衣领子的神秘男子生怕事态恶化,不打算束手就擒。他剧烈挣扎,又要逃跑。
甲和乙跟他打斗一番,甚至抱着在地上打滚,打得热汗淋漓,气喘吁吁,灰头土脸。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彻底降服他。
接下来,便按计划行事。
— —
红儿正用蒲扇在纱帐里扇风,驱赶蚊子。
赵甘来牵璞璞去净房,让他在矮恭桶里尿尿,尿完就准备睡觉。
璞璞的上下眼皮子已经开始打架,明显困倦,尿尿时也心不在焉。
突然,门外响起喧哗声。
赵甘来大吃一惊,眼神立马变得警惕,快步走到窗户旁,往院子里看。
只见院子里来了一堆男女老少,嬉皮笑脸,仿佛遇到什么喜事。
赵甘来蹙眉,眼神困惑,不敢随便开门。
红儿也凑过来看,眼睛明亮,看得清楚,说:“是熟人,都是住这附近的。”
那群男女老少大声呼喊菊大娘。
这时,菊大娘从客房里走出来,手里端着油灯,一边打哈欠,一边问:“这么晚了,你们来这里闹啥?”
因为是熟人,所以彼此说话坦诚,不绕弯子。
甲和乙把一个用麻绳捆绑的“人形粽子”推到菊大娘面前,笑着邀功:“您认识这坏蛋不?”
“他鬼鬼祟祟,摸黑来这里偷看红儿姑娘,我们凑巧抓住他,还审了口供!”
坏蛋感觉没面子,扭着头,回避菊大娘的目光。
菊大娘大吃一惊,又惊又怕,盯着“坏蛋”看,说:“头一次见这人!”
接着,她去请赵甘来出来主持公道,又问:“红儿,你认识这人不?”
红儿已经认出来,这就是白天跟踪她的那个可疑人,于是气呼呼地说:“菊大娘,我中午说的就是他!”
“阿姐,怎么办?”
因为赵地主一家都不在家,赵甘来作为王玉娥的干女儿,暂时负责当家做主。
赵甘来为人谨慎,怕遇坏人,但又怕冤枉好人,于是重新审问一番,并且用纸和笔记录下来。
红儿抱着打瞌睡的璞璞,轻拍璞璞的后背,坐椅子上旁听。
当得知这人故意跟踪自己,是因为有个人牙子想让自己做小妾,红儿气得冷笑,嘲讽:“不照镜子的癞蛤蟆!”
“幸好老天爷有眼!”
赵甘来很快就拿定主意,说:“这事必须报官。”
同时,她心里产生危机感,暗忖:幸好这次只来一个坏蛋,还及时逮住了。算老天爷保佑,没让坏蛋得逞,但不敢保证下次还有这样的好运气。如今,这么大的宅院里只有我、菊大娘、红儿和璞璞四个人住,越想越不安全,万一……哎!恐怕我们打不过坏蛋。
菊大娘懂人情世故,端茶和花生瓜果来招待客人,然后凑到赵甘来耳边说悄悄话:“甘来,咱们要好好感谢人家,不能让人家白忙一场。”
赵甘来点头赞同,小声商量:“送多少谢礼合适?”
她不打算小里小气地用口头感谢。
菊大娘认为这谢礼不是由自己出,所以不好意思做主。她微笑道:“心意到了就行,你拿主意。”
赵甘来脑子清醒,心想:必须重重地谢人家,给份厚礼。这样办,别人下次才会继续帮忙。否则,容易变成羊来了的故事。
于是,她叮嘱客人们稍坐,她转身进屋去拿谢礼。
这份谢礼既包括铜板,同时也有茶叶、糖等东西。
甲和乙收礼时,笑得合不拢嘴,假意推辞一番。
眼看推辞无效,人家执意要送礼,他们便顺水推舟地收下,心里美滋滋的,心想今天这事办得划算,辛苦也值得。
赵甘来又与他们商量,说这里不适合关押坏蛋,让他们先把坏蛋带去别处看管,明天一早再一起去县衙门报案。
甲和乙心里高兴,点头如捣蒜,完全听从赵甘来的话,没有异议。
让坏蛋在供词上签字画押之后,热闹很快就散场。
那群男女老少把坏蛋带走了。
赵甘来唉声叹气,面容疲惫,重新关上门,回屋睡觉。
她和红儿睡一张床,璞璞还小,睡大床里侧。
红儿因为刚才的事睡不着觉,小声问:“阿姐,你在谢礼里放了多少钱?”
她认为这麻烦是冲着自己来的,谢礼也应该由自己承担。所以,她打算把这个钱还给阿姐。
赵甘来了解她,立马听出她的弦外之音,苦笑道:“钱不算多,别提了,反正咱俩不需要见外。”
“先睡觉,明天好好想办法,以后如何看家护院,杜绝这种危险?”
红儿脑子转得飞快,说:“养看门狗。”
然而,赵甘来立马拒绝:“不想养狗,怕它咬人。狗像人一样,有脾气好的,聪明的,也有脾气坏的,笨的。”
红儿在赵甘来面前特别听话,从来不对着干。于是她重新想一想,又出主意:“那就多请两个婆子,夜里人多好壮胆。”
赵甘来恰好跟她想到了一块儿,“嗯”一声。
不过,赵甘来心里又涌起新的烦恼,因为请别人办事,就要付钱。如今,她依靠教书夫子这一份工钱,既要养家糊口,又要考虑存钱,将来供璞璞念书,还要供他长大后成亲……
恨不得把一个钱掰做两个花,哪敢大手大脚地花?
听见她叹气,红儿心思细腻,也想到赚钱和花钱的永恒难题。
她天天做小买卖,脑子越来越灵活,颇有此路不通就绕路的思维。
又想一想,她试探地说:“阿姐,不是有些人靠租屋子住吗?”
“这里还有很多空屋,如果租两间给信得过的熟人住,咱们就不用花钱雇别人来,反而还可以赚租金。当然,宁愿少赚一些,关键是那人要可靠,不能有坏心眼。”
赵甘来惊喜,溢出笑声,伸手抚一抚红儿的胳膊。
两人都侧躺着,面对面。
红儿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微光。
赵甘来考虑方方面面,眼神显得有点为难,说:“这宅院不是咱们的,我不能擅自做主。”
红儿又出主意:“幸好李大人和小娘子就住在隔壁洞州,离这里不远,咱们托小方大夫带一封信过去,问问小娘子的意思。”
赵甘来愣一下,问:“小方大夫有空吗?会不会太麻烦他?”
红儿胸有成竹,微笑道:“他恰好要去洞州做府医,不麻烦。”
赵甘来心生疑惑,细细盘问红儿。
说着说着,红儿忽然睡着了。
等不到对方答话,赵甘来细细察看,然后哭笑不得,小声嘀咕:“傻妞,睡得可真快。”
以前,她听别人吹牛,说有些人站着也能睡觉。此时,她不禁怀疑红儿就是那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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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在赵甘来的带领下,甲和乙押送坏蛋去官府报案,还点名找朱师爷帮忙。
因为朱师爷管刑案,以前李居逸在这里做县令时,他就是师爷。
朱师爷看在李居逸的面子上,乐意送个顺水人情,态度好极了,承诺一定会严查此案,让赵甘来放心回去,等消息就行。
赵甘来再次道谢,没有啰嗦,转身走了。
甲和乙眼见那个师爷在赵甘来面前如此客气,他们心里暗暗惊讶,然后心生欢喜,暗忖:以后如果遇到麻烦,可以托上关系,找这师爷帮忙!
小老百姓因为缺乏安全感,所以特别重视靠山。
缺什么,就追求什么。
离开官府之后,他们与赵甘来和红儿道别,各走各的。
赵甘来带璞璞去女子学堂,红儿去卖凉皮。
卖完凉皮之后,红儿不敢单独回家去,怕重蹈昨天的覆辙。而且,心里添了一件这么大的事,她迫不及待想要去跟小方大夫聊一聊,问问他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为了不被误会是蹭饭,她特意打算等一等再去。
中午恰好是阿金嫂卖烤鸭的黄金时段,手忙脚乱。红儿办事灵光,给她帮忙。
阿金嫂十分高兴,投桃报李,卖完烤鸭就拉她一起吃饭。
— —
方哥儿正在捣药泥,忽然抬头,恰好看见红儿轻手轻脚地走过来。
红儿本来想吓唬他一下,没想到提前暴露了。
她略有遗憾,干脆小跑过去,双手搭柜台上,下巴枕着胳膊,笑问:“这是什么药?挺好闻的。”
方哥儿详细解释给她听,又说:“新鲜药材是花花草草,大部分都好闻。”
“这个药泥里放了很多清热下火的药材,可以用来外敷,敷在瘙痒的地方。”
红儿连忙伸自己的左手手背给他看,上面有个小小的肿起来的包,说:“大白天的,被花蚊子咬了一口。能不能涂这个药?”
方哥儿亲自挖一点药泥,涂她被咬的地方。
红儿笑眯眯,心里如同吃了蜜一样甜。
方哥儿继续捣药,红儿嘴皮子利索,把昨天的惊险之事说给他听。
说得详细,所以说挺久。
方哥儿听得感同身受,心生忧虑,接话:“姑奶奶那处宅院虽然宽敞,但缺少左邻右舍。”
“你们四个人住那里,怕不怕?”
红儿用腮帮子鼓气,说:“以前不怕,但昨天害怕了。”
“我和阿姐商量,想托你带信给小娘子,问一问能不能利用闲置的客房招租?”
“如果租给信任的熟人住,人多就壮胆了。”
方哥儿思量片刻,认为这是个好办法,但并非唯一办法。
他主动大大方方地说:“我那处宅院也有很多空屋,而且又是在城里,不用赶远路。”
“如果你们不嫌弃,可以住过来。反正我要去洞州了,平时只有我爷爷和长生在家,他们一老一小,跟你们同住一个屋檐下,不会不方便。”
红儿犹豫不决,眼珠子转一圈,说:“我要回去问问阿姐。”
紧接着,她嘴甜地笑道:“你真好。”
方哥儿瞬间脸红,红得像成熟的大苹果。他埋头捣药,暂时不敢跟红儿的眼眸对视。
红儿的眼睫毛扑闪扑闪,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不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