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阵破了。
日光泼洒在东倒西歪的残木间，也映亮了梁霄廷那张踌躇满志的嘴脸。
“怎么，你的树阵不是很厉害么？”梁霄廷冷冷睥睨着洛羽。
连他自己都未察觉，不知何时，击败一个未入境的觉醒者竟也能带来如此扭曲的满足。
然而，这份快意下一秒就化作惊诧。
甚至，变成了惊恐！
随着树阵崩解，视野与感知再无遮蔽。梁霄廷这才后知后觉，整个山谷，早已聚集了无数的妖兽，密密麻麻，挤满了每一个角落。
有成群的赤牛妖，有独行的白额巨虎，更有无数的凶禽与毒蛇。
梁霄廷甚至捕捉到不漏境妖王的气息。
那头曾在湖畔阻拦了自己片刻的巨龟，此刻正静静地趴在山谷一隅。感受到梁霄廷的目光，它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投来回应般的瞥视。
但这些，都不是梁霄廷恐惧的根源。
他浑身血液几乎凝固的源头，是此刻山谷中氤氲、飘荡着的，浓郁如同薄雾的天地灵气！
“这灵气浓度！你疯了！你解开了九宫锁灵大阵？！”梁霄廷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尖利。
洛羽并未解开九宫锁灵大阵。以洛羽的实力，也根本解不开。
但两个月来的苦心钻研，辛天下手札中那些关于大阵的猜想与尝试，却让洛羽对这座封印大阵有了更多的理解。
将大阵的一两处节点解开，对洛羽而言，并不困难。
毕竟，破坏，远比修复简单！
早在踏入山谷的那一刻，洛羽便悄然撕开了大阵封印的一道裂口。
而那雷光闪动的树阵，不过是一层……遮掩的帷幕罢了……
“你怎么敢！”梁霄廷的声音因惊怒而扭曲几近破音，“你可知一旦有魔族闯入，你我首当其冲，必死无疑！你可知，一旦魔族大举入侵，秋城将……”
“我知道啊……”洛羽的声音平静无波，寻不出半点波澜。
“你……”
梁霄廷愣住。
看着洛羽那沾着血污的脸，梁宵庭突然说不出话了。
是啊，洛羽怎么会不知道？
洛羽亲历过除夕夜的封印泄漏，直面过魔仆与离殇的恐怖，更得到了辛天下的阵法传承，解除封印的后果，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可他还是撕开了封印，可他以身入局，宁可死战也要滞留在这山谷绝地之中……
梁霄廷突然意识到，洛羽也许不是想活着出去，他只是想让自己死在这里！
一个冰冷的词语突然浮现在梁霄廷脑海之中——“无敌之人”。
无可失去，便无所顾忌……秋城生灵涂炭？与眼前这个孤僻的少年何干？
但他梁霄廷不行！
他有显赫的家世，有令人艳羡的尊荣地位，有只手遮天的滔天权势……他是秋城的天地行走！封印出事，第一个被问罪、前程尽毁的，必定是他！
梁霄廷可以不在乎秋城的普通人，可以牺牲所有手下的觉醒者，却绝不能容忍自己的锦绣前程毁于一旦！
梁霄廷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休想！”杀意如火山喷发，梁霄廷的身影化作一道残影，裹挟着厉风，凶狠地扑向洛羽！
然而洛羽比他更快一步！
在梁霄廷扑出的刹那，洛羽已如鬼魅般一个拧身，毫不犹豫地撞入不远处赤牛妖群。
在赤牛妖反应过来之前，消失在它们脚下那片混乱、交错的阴影之中。
影遁之术？
梁霄廷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身怀诏狱秘藏，他最不惧的，便是这等藏匿手段！只要烙下印记，在诏狱的“注视”之下，任何遁法都无所遁形。
他清晰地“看”到，洛羽就潜伏在那片赤牛妖群之中。
之前的交锋，梁霄廷早已洞悉这影遁之术的底细——不过是一门依附于影子、无法主动挪移的藏匿之术罢了。
借着树阵的辅助，在树影婆娑间，洛羽尚能凭借此术神出鬼没。如今树阵已破，这无法移动的影遁之术，便显得格外呆板笨拙。
“你以为躲进牛群，就能逃过我的眼睛？”梁霄廷语带讥讽，闲庭信步般向躁动的赤牛妖群走去。
成群的赤牛妖固然凶悍，但在不漏境的梁霄廷面前，不过是土鸡瓦狗罢了。
他心念微动，身后诏狱虚影中，数道凝固着深暗血渍的黄色绳索无声射出，飞向牛群！目标，正是洛羽藏身的那片区域！
梁霄廷无法确定洛羽具体依附在哪一头牛妖的影子里。
但他根本不需要确定。
只需将那片区域的所有牛妖一网打尽，洛羽便是瓮中之鳖！
绳索落下，瞬间激起牛群更大的恐慌。一头格外雄壮的赤牛妖王，双目赤红，低吼着向梁霄廷猛冲而来。
梁霄廷甚至懒得抬眼看它，周身不漏境的气息如无形山岳般轰然压下！
赤牛妖王前冲之势戛然而止，眼中凶光瞬间被恐惧取代，哀鸣声中，它狼狈地调头狂奔。
整个牛群如同溃堤的洪水，轰然四散奔逃！
尘埃稍定，梁霄廷这才踱步上前。
目标区域，八头被绳索牢牢套住脖颈的赤牛妖，正徒劳地挣扎嘶吼，绳索绷得笔直，却纹丝不动。
透过这八头蠢牛，梁霄廷仿佛看到了洛羽挣扎的模样，他的脸上终于绽开一丝胜券在握的笑意。
然而，那笑意仅仅维持了一瞬，便骤然僵住！
透过诏狱的感知，梁霄廷“看”到，代表洛羽的那个印记，非但没有被束缚在原地，反而正以惊人的速度……远离！
洛羽远离的速度快得匪夷所思！
甚至超过了那头仓皇奔逃的赤牛妖王！前一瞬还在梁霄廷感知的“视野”中心，下一瞬，竟已出现在十几米开外！
“怎么可能！”梁霄廷呆住了。梁霄廷不明白，赤牛妖明明被锁链死死钉在原地，影子里的洛羽凭什么能逃？
难道……影子自己长了翅膀飞走不成？！
翅膀？！
一个荒谬的念头在梁霄廷心中划过——
梁霄廷猛地抬起头，就看到一只毫不起眼的山鸟，正扑扇着翅膀，轻盈地掠过躁动的牛群上空，朝着遥远的天际飞去！
原来如此！
梁霄廷的瞳孔骤然收缩！洛羽根本就没选择赤牛妖的影子！
他冲入牛群，为的只是那片混乱的掩护！他真正的藏身之处，是牛背上那只最普通、最容易被忽略的山鸟的影子！
“该死！！”一声怒吼从梁霄廷喉咙里迸发出来，带着被愚弄的狂怒与迟来的醒悟！
太晚了！
山鸟在天际翱翔，洛羽的身影再度出现时，已到了数十米开外，与梁霄廷之间，更是隔着那头不漏境的巨龟。
梁霄廷的目光在散发着恐怖气息的巨龟和远处洛羽的身影间徘徊，权衡片刻，终于还是迈开了脚步。
梁霄廷没有选择。
今日，梁霄廷必须将洛羽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