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没有翅膀，却比任何电波传得更快。
关于“一汽奥迪国产化共同体”、关于那笔单车三万的基金、关于一百多家工厂和十几所院校的联动，更关于那五百辆公务车采购的“定心丸”……
这些支离破碎却又指向明确的信息，通过各种渠道，汇入全球各大汽车巨头的分析部门。
随即化作一份份标着“紧急”、“机密”的简报，摆上了不同时区、不同风格的董事会议桌。
德国，沃尔夫斯堡，大众汽车总部。
深色胡桃木的会议长桌旁，气氛比窗外的阴云更沉。
一份来自远东的简报在几位核心董事手中传递，翻动纸张的窸窣声是房间里唯一的噪音。
“每辆车三万人民币的基金？公务车采购兜底？”负责全球采购的董事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语气复杂，“奥迪……或者说，那位邵先生，这是在用最直接的方式，为中国的供应链输血。”
“而我们还在为桑塔纳的某个螺丝钉该不该国产化，跟上海方面扯皮。”
“不仅仅是输血，”战略发展部的负责人接口，手指敲击着简报上“共同体”三个字，“这是一种组织模式。”
“我去过中国，这是一个神奇的国家，他们落后、保守，却极具凝聚力，在大政府的组织下，往往能发挥出难以想象的力量。”
“现如今，他们在尝试去做的，就是试图把中国原本分散、低效的工业力量，整合成一个目标明确的攻关集群。”
“这很……中国。”
他的话，引起了会议室内一众大众董事的深思。
确实，这很中国。
但是这带来的威胁，却同样不容置疑。
他们与中国车企建立合资工厂，是为了以淘汰的过时技术，换取中国这个潜在且庞大的市场。
但绝不是助力一个拥有十亿人口，且拥有强大组织力的中国汽车集团出现。
主座上的董事长一直没有说话，他透过镜片，反复看着简报末尾附上的、来自中国某位经济观察家的评论片段。
【……这不仅是市场换技术，更是以国家意志为杠杆，撬动整个产业链的系统性升级。】
“我们该担心吗？”有人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担心一个落后世界三十年，才刚刚开始察觉自己太过愚昧，保守的社会主义国家？”
有人对此不屑：“我不认为中国人能翻起什么浪花。”
“他们生产的零部件，能不能通过我们的德国标准还是两说。”
“哪怕就是通过了，往后我们不是也可以从中国购买一些更便宜的零件不是吗？”
“这对于降低我们的生产成本，扩大对华市场有着重大利好。”
“我认为，大众也可以与上汽合作，积极推进汽车零部件的中国化，这会极大加强我们大众在亚洲市场的竞争力与影响力。”
两派各自意见交织。
董事长终于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丢失奥迪的控股权，将它们卖给鼎峰，或许是我们做出的重大战略失误。”
“它如今在港岛人的掌控下，走得太快，太激进。”
“他们在把德国汽车工业谨慎守护的技术标准和流程管理，像教科书一样摊开。”
这话听在众人耳中，心中都是一沉。
奥迪对于大众而言，在此前已经是一笔负资产了，多个项目与大众内部重合。
如果不出售奥迪，继续持有，就必须有所侧重。
而大众能够做出的选择，自然不可能侧重奥迪。
那当买家出现，奥迪自身也倾向于卖身的情况下，大众根本没得选择。
主导了这次收购的大众总裁卡尔·哈恩当即出声道：“董事长，奥迪如此做，短期看，是在培育竞争对手。”
“但从大众自身的在华战略看，奥迪这一步，也许恰恰惊醒我们。”
大众董事长目光沉凝：“继续说下去。”
卡尔·哈恩冷静道：“我们不能永远用‘逐步转移过时技术’的方式来对待中国市场。”
“中国人要的不是一两款车，他们要的，是‘造车的能力’。如果奥迪的模式证明了这种深度合作能更快打开市场、更深扎根，那么……”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清楚。
大众在上海的桑塔纳项目，可能也需要重新审视那份步步为营的国产化时间表了。
忧虑中，一丝被竞争对手逼出的紧迫感，悄然滋生。
而为此担忧，生出紧迫感的，又何止是大众一家。
美国，底特律，通用汽车亚太战略中心。
巨大白墙上，挂着一张中国地图，东北地区被红圈标注。
几位分析师和部门主管正在激烈讨论。
“先生们，我们可能犯了一个错误。”
亚太区总裁指着地图道：“我们一直将中国视为一个巨大的、未来的销售市场，并将‘本地化’等同于‘降低组装成本’。”
“但中国人现在展示的野心，远超于此。”
他调出一组数据对比：“看，他们整合的工厂数量、调动的科研资源，其规模和组织性，完全是为了掌握核心制造能力。”
“一旦这个‘共同体’运转起来，哪怕只成功一半，他们就能以我们无法想象的速度和成本，吞噬中低端市场，并向高端渗透。”
“这意味着什么？对我们的威胁？”有人提问。
“意味着，”总裁语气沉重，“我们必须重新评估对华战略。是继续只把这里当作装配车间和销售末端，还是真正考虑技术合作、甚至设立具备研发功能的合资公司？”
“如果我们动作慢了，可能就像当年的电视机、洗衣机一样，等到中国市场成熟时，场上已经坐满了熟悉规则、成本更低的玩家。”
房间里一片沉寂。
日本电器占领美国超市，犹在眼前。
日本汽车，在石油危机的当下，以轻排量省油的特点，更是横扫欧美市场。
他们底特律，这座位于密歇根州的汽车之城。
曾经一度被公认为是美国最发达的工业城市。
高楼成群，工商业密集，城市基础设施完备，和纽约在曾经是属于同一个级别的城市。
并且底特律曾经是名副其实的现代化城市，在民众心里地位极高，且还在以较快的速度发展，被称为“美国梦”城市。
然而因为1967年的那场种族大骚乱。
因为日本汽车的全面崛起。
这座汽车之城，已经不复往日之辉煌。
而随着中国如今正在铺设的汽车工业。
在场众人都隐隐有一个预感。
这一次，来自东方的挑战，是否会比想象中来得更早，也更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