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兰川此刻倒是一身轻松，他一掀衣袍，跟在明砚舟身后走进了府中。
听见身后的府门阂上，他才笑着开口：“不逾，你今日既来了，又何故什么都不说？”
明砚舟转过身，眼中分明有不忍：“你如此计划，为何事先不告知于我？”
“又不是甚大事……”
“在你眼里，什么才是大事？”明砚舟朝着虞兰川走近几步，烛火昏暗，有风拂过花草之声传来。
今夜无月，唯一可借着视物的，便是屋檐下悬挂着的灯笼。
秦景云在虞兰川身后欲言又止。
明砚舟又往前行了一步，站在虞兰川身前：“设计陷害一品大员，这还不算大事么？”
虞兰川笑意收敛，他直起腰板，望进明砚舟的眼中：“不算！”
明砚舟紧抿着唇。
“十余年前青州一战，你先身受重伤，随后老师身死，突厥铁骑踏过居庸关，下我大胤五座城池，此才是大事！”
明砚舟浑身一震，他抬眼瞧向多年的好友，半晌后才低声道：“我知晓你想翻案，为老师、为我洗污名，但你如此做法实在太过冒进！”
虞兰川微微一笑：“冒进又如何，有用就好。”
“可你有没有想过，若你因此遭了难，我要如何心安理得地过下半生？老师在九泉之下又可会瞑目？”明砚舟厉声道，说完又觉得语气太重，他缓和了神色：“我非是不领情之意，我此来是想问问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虞兰川抬起眼：“明日朝堂之上，定然是一番唇枪舌战，柳党定会想方设法为张覃脱罪，我不能让他如愿。”
“你有何打算？”
“张覃有把柄在我手中。”
明砚舟闻言眉心紧拧：“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在御前揭发于他？”
“不够。”虞兰川摇了摇头：“光凭那份罪证，无法一击致命，他须得犯上才能永不起复！”
明砚舟看着他坚定的眉眼，一时不知要如何开口。
虞兰川瞧清他的面色，眼中泛起些笑意：“不逾，肃清朝堂乃是大胤剜去腐肉的必经之路，有斗争便会流血，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不会的。”明砚舟扯起笑：“我本不欲将你扯进旧案中来，但如今木已成舟，我又怎能辜负你的一番好意？”
虞兰川闻言，心下一凛：“你要做什么？”
明砚舟抬手指了指胸口，虞兰川自然知道掩在衣袍之下的那一处皮肉上，曾有一道狰狞的伤口。
他不解其意，只瞧着明砚舟指着的那处地方。
明砚舟笑起来：“我知道那时是谁重伤的我，如今也有人证在手，张覃跑不了！”
虞兰川猝然抬眼。
“你明日早朝莫要紧张，我会领着那证人在东华门前求见的。”
虞兰川喉结轻滚，许久后才反应过来，哑声道：“你瞒着我查旧案？”
“我有私心，除了为老师翻案，我也要为自己洗污名。”明砚舟垂下手：“但你没有，你的所作所为全然为了全师生情谊、同门情谊。在此事之上，是我输与你。”
他退开几步，朝虞兰川一揖到底：“我本不知该如何重提旧案，多谢你替我抉择。”
虞兰川顿时哑了嗓音。
二人隔着岁月对望，仍是觉得对方并未有变。
第二日清晨，封有余打着哈欠从院子中走出，外头天还未亮，隐有薄雾。
远远地有鸡鸣传来，他笑起来。
想起上次回家之时，妹妹念叨着要喝鸡汤，明日休沐买只母鸡回去给她炖汤喝。
再买些蔬菜，多的鸡汤莫要倒了，可再就着菜下个面条吃。
妹妹身上的袄子也有些小了，再给她些银钱去做身新衣裳吧。
他心中盘算着，随后朝宫门行去。
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封有余忙退至一旁，免得马蹄溅起的泥浆污了自己的衣裳。
他循声望去，却见七八匹骏马奔驰而来，隔着薄雾看不清来人的面容。
封有余又往后退了几步，背紧紧靠着墙，等待他们先行过去。
却未曾想，那些马儿径直停在了自己的面前，马背上的几人均蒙着面，手上提着的刀锋利而又冰冷。
那领头人看着他怔愣的神情，轻笑出声：“阁下可是封有余？”
封有余心中顿时紧张起来，他咽了口唾沫：“你认错了，我…我不是你方才说得那个人。”
谁曾想那人似听见什么笑话一般大笑出声，他缓缓俯身打量着眼前瘦弱的宦官，眼神轻蔑：“倒是有几分小聪明，若不是我瞧见你从古齐月的院子中出来，怕是都要信了你了！”
封有余心中一凛，他干笑了声：“阁下怕是看错了，我不认识什么古齐月，又怎会从他院子中出来？”
说完，他也不敢再看对方的神色，只转过身袖着手往前走，若细看还能看清他微微颤抖的身体。
身后几人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也不戳破，逗弄般地驭着马跟在他身后。
马蹄声如魔咒一般围绕着封有余，他心中的恐惧只增不减！
他凄惶地抬眼，只觉回宫的这条路为何如此遥远？
脚步颤颤巍巍，封有余时不时侧过头，见那些人仍跟在自己身侧，面色越发苍白。在这初春的清晨，竟出了一身的汗。
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看见了宽阔的御街，刚想松口气便听见那人笑起来，声音阴寒如附骨之蛆：“哥儿几个陪你演的这出戏，你如今可还满意？”
他话音落下，便有马儿从后跑上前，将封有余围在中间。
“我…我真不是你们要找的人！”封有余看着严丝合缝的包围圈，心中早已骇极。
“这是或不是的，不得让人分辨分辨？”领头之人说完，便又大声笑起来。
封有余四周都是高头大马，他已逃无可逃。
领头之人见他如此胆小，很快便失了逗弄之心，他抬了抬手吩咐道：“带回去，主子交代切勿伤他性命。”
封有余听着他的话，手早已攥紧，身子抖如筛糠。
而他们驭着马越靠越近，身后有风声袭来，刀柄重击了他的后颈。
封有余只觉脖颈似要断了一般，还未曾等他大声呼救，便已软了身子，渐渐人事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