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告诉你们——!”
格拉里克高声打断众人的谩骂:
“我曾离开过这片土地!”
“我曾访问过群星!”
“而如今——我平安无恙地站在你们面前,你们又作何解释?!”
“——”
那一瞬,仿佛有无形的重锤砸向众人心头,所有的声音都戛然而止。
沉默如同寒冬的雪,扑面而来,冻住了每一张愤怒的脸。
“他……他离开过母星……?”
底下有的人一脸难以置信,哆哆嗦嗦地小声重复了一遍。
“放屁!他说你就信了?!我还说我就是上帝呢!”
质疑者很快就叫嚷起来,“从来没有出去的人活着回来,这小子指定在唬人!胡说八道!”
“这是我……”
格拉里克脸色不变地抬起手,指尖瞬时展开一个硕大的虚拟屏幕,“……从外面记录下的画面。”
屏幕上显示着他们所在的这个星球的原貌:湛蓝与灰岩交织的表层在深邃的宇宙中缓缓旋转,太阳如天眼照耀,而周边的卫星亦如沉默的守望者般静静环绕。
那是地上的人类从未见过的真实,那是他们从未敢想象的“外面”。
人类对宇宙宏伟的认知往往在此揭开最初的一角。
“——”
台下的人像被当空一掌抽了个正着,一个个瞪大双眼、面色惨白。
他们死死盯着那画面,嘴唇翕动,浑身颤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他们对宇宙的认知在此刻无异于大象脚下的蚂蚁,他们脚尖诡异地抽动着,似乎想跑,却被这种由内而外的震撼吓得一动都不敢动。
“——假的!”
倏地,有人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愚昧的毒害随着指尖狠狠地指向台上的二人。
“一定是假的!”
“对……对!这小子肯定是用了什么巫、巫术!他们是怪物!”
“怪物——!”
恐惧在他们心中迅速发酵,如同烈酒下肚,烧得人失去理智。
有人心神不定、浑浑噩噩地向后退去,也有不少更加愤怒的人抓起手边的石子砖头砸向前方那两个崩坏他们“信仰”的家伙。
“怪物!滚开——滚出我们的城市!”
“你们……!”
格莱利卡在格拉里克的掩护下惊险地躲开袭来的砖石,目光中怒火燃烧。
“你们这群不知好歹的愚民!”
“操你妈的——你们两个狗男女!蛊惑人心的恶魔!”
台下的辱骂像利箭般接连射来,尖锐、难听、恶毒。
不甘与羞恼在他们心中交缠,他们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这两人揭示的宇宙图景,把对未知的恐惧转化为纯粹的恨意。
“哗——”
人群像是失了智,甚至点燃了夜间用来照明的火把,疯狂地扔向高台!
众多狰狞的面容挤过来,大叫着:
“烧死他们!”
“烧死他们!”
“烧死这两个异端!祸种!”
“在火焰中,神明会原谅他们的亵渎!”
“我们才能重新获得安宁!!”
咚——!
一根根火把砸在高台边缘,火焰立刻沿着干燥的木料疯长,如蛇信般舔舐四周。
“……”
“……”
台上,两人面容逐渐冰冷。
他们仿佛没有了先前的愤怒,面对火焰也丝毫不惊慌,眼中只余彻底的、冰冷的失望。
“行啊……行啊。”
格拉里克的声音低沉却异常清晰。
“那你们就在自欺欺人的谎言中,永远溺毙吧。”
他转头望向格莱利卡,目光中藏着深深的歉意。
“对不起,格莱利卡,是我太自大了,我本以为……”
“……不,不是你的错。”
格莱利卡轻轻牵上男人的手。
她微微垂下眼眸,在愈发明亮的火焰中,唇齿轻启。
“这种自我阉割的人,与牲畜无异,所以……”
她抬起眼,眸中不含一丝情绪。
她说:“他们没有存活的价值。”
“……我知道,我明白。”
格拉里克轻轻应了一声,难得主动地反握住格莱利卡的手。
火焰已舔上他们的衣角,炽热如赤铁灼肤。
“抓紧我,格莱利卡。”
“嗯。”
……
台下,疯狂的人群越发癫狂。
他们如同蚂蚁般一圈圈地将高台围起来,将更多火把砸上去,甚至有人倾倒出平日珍藏的油脂,只为让这场火烧得更旺、更烈!
“去死吧……”
他们的面容在高温中狰狞扭曲。
“去死吧!”
他们的激愤在火光中不断膨胀。
“去死吧——!!!”
他们的理智在烈焰中飞速殒灭……
然后。
爆炸来了。
“轰——!!!——”
仿佛天地骤然震怒,一声撕裂天幕的巨响炸开。
高台上的火焰骤然膨胀,光芒刺破夜色,化作一轮毁灭之日。
方圆五十米之内,无论人、屋、牲畜,统统在烈焰与冲击中湮灭成灰。
“啊……啊……”
50米外,差点被波及到的人瘫倒在地上,呆滞地望着前方漆黑的土地,以及被灼热的灰尘覆盖着的人的尸骨,无力地张开嘴,喉咙徒劳干涩地啊啊着。
爆炸中心的高台自然也化为粉末,但那两人的身影,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啊——!!!”
反应过来后,幸存的人群吓得屁滚尿流,哭嚎奔逃。
“啊啊啊啊啊!”
“是神!”
“是神的惩罚!”
“肯定是那两个异端的不敬之言,触怒了神明,招致天谴……!”
……
……
片刻后,万米高空之上——
在无数太空碎片与电离微尘飘荡的轨道垃圾带间,一个肉眼几乎无法识别的小型基地缓缓打开了伪装外壳,显露出如浮游城堡般错落有致的结构。
光线在基地外壳的相变材料上折射出奇异的光晕。
两道身影于中枢传送室中重新显现,粒子重组在高频震荡下完成,落地无声。
格拉里克和格莱利卡站在一扇巨大的观察窗前,望向下方那颗蔚蓝色星球的侧影。
“……”
他们沉默了许久。
50米半径的距离,会有无辜者吗?
很可能有。
但他们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与遗憾,只有诡异的平静。
……
——无知是不是罪?
不。
无知,只是一种中性的状态,是文明在成长中不可避免的阶段。
但倘若将求知打成异端,将先驱丑化为恶魔,将飞上群星的理想唾弃为痴人的幻想……
那这种结构性主动无知的社会状态下的众多拥趸者,也无异于罪恶的化身。
在那样的土壤中滋长出的不是文明,而是病态的信仰化生物体,用血肉围筑壁垒,用妄想填补真理的真空。
无知若被奉为美德,文明必将崩溃。
“……罪有应得。”
格拉里克从牙缝挤出来这几个字,随后毫不留恋地转身走向控制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