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格拉里克怔怔地看着她。
半晌,他嘴角终于艰难地扯动一下,露出一个极其僵硬的笑容。
“你……你说什么呢,格莱利卡!”
他声音勉强轻快,却掩不住尾音中带着颤抖。
“仅凭我们肉眼的观察就认定一种猜测的合理性,未免也太没有科学精神了吧?不可以这么草率哦!要知道人的主观感受是有很强的欺骗性的……你干什么?!!”
“咔哒。”
在男人惊骇的目光中,格莱利卡抬手碰向自己头盔的卡扣,动作干脆果决。
“我要做的,很简单。”
她的声音毫无波动,像一潭死水。
“打开我的宇航服……现在,我要认为我正在站在我们母星的地面上,所以在我的潜意识中,我应该是可以呼吸的——只要这个悖论成立,那么这个猜想就是真的。”
“住手——!”
格拉里克目眦欲裂,他猛地扑上前去,抓住她的手臂!
“放开我!”
格莱利卡也迅速挣扎了起来。
但宇航服厚重的材质和沉缓的机动性让他们像两只笨拙的龟甲人,在无重力中踉跄扭打着。挣扎、推拉、失衡、再纠缠——动作看似滑稽,实则每一下都拼尽全力。
“格莱利卡,你冷静一点!”
“是你才要冷静一点!我只是要稍微打开一下宇航服,如果我不能维持呼吸,那自然皆大欢喜,重新穿好宇航服后里面的自循环系统就会重新给我供氧——你在害怕什么,兰德尔?!”
“你、你……就当我求你了,格莱利卡!我们回到飞船那里去吧!好不好?”
格拉里克像八爪鱼一样滑稽地扒拉住她,哀求道:
“我们不要管这里的事了!这处围起来的星域足够大,我们几辈子都探索不完,完全不用……”
“是吗——你是这么想的吗?”
格莱利卡冷漠的声音让他全身一抖。
下一秒,几声清脆的“咔哒”声传来——她的手,终于解开了头盔的固定装置,打开了一条细小的缝隙。
“呼……”
她尝试呼吸。
“……”
格拉里克脸色苍白。
“……呼……”
吸气、吐气……
格莱利卡的胸口在起伏,缓慢、清晰、自然。
她在呼吸。
“……”
格拉里克看着她,嘴唇哆嗦着半张开,脸色惨白得几乎没有血色。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在好似长达几个世纪的几秒钟后,他听到爱人悠悠的声音仿佛从天外传到他的耳边。
“看来……这个猜想是真的呢,兰德尔。”
“不……”
他近乎本能地摇头,却一点反驳的理由都说不出来。
“那么下一步要做的就很简单了。”
格莱利卡干脆直接扔掉了自己的头盔,继续自顾自地说,“那就是挣脱缸中之脑的束缚。”
“我不……”
格拉里克的嗓子像是卡着沙砾,低哑而破碎。
“是的,我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格莱利卡像是预判到了他的回应,机械地接上,语速稳定、情绪淡漠。
“这意味着你将走向更遥远的未来,意味着这个世界将迎来崭新的希望,也意味着……我的死亡。”
“——别说了!”
格拉里克终于忍受不了这句话,他大喝一声,死死地抱住格莱利卡。
他咬牙切齿地感受着她胸前微弱的起伏,声音仿佛要从咽喉里撕裂出来:
“你不会死的,格莱利卡。我向你保证过,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所以……所以……”
“所以……你要放弃吗?”
格莱利卡空洞的目光死死盯着他。
“你觉得我会答应?”
“……”
格拉里克张了张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的呼吸变得凌乱,眼神惊慌地游移,像个失去方向的孩子。
他知道她说的都对,他明白,可他做不到——他真的做不到。
他只能拼命地摇头,仿佛这种无言的否认可以将真相推远一点,再远一点。
“我们本质同源,所以我知道,你心底的诉求也是挣脱这个牢笼。”
格莱利卡的眼眸暗了下来,仿佛彻底没有了高光。
她一字一句地说:“兰德尔,你我都知道我们最憎恨的是什么人——是那种固步自封,自我囚禁在原地的愚人;是那种一生忙忙碌碌,却不愿思考,甚至阉割他人思想的罪人。
现在,难道你要告诉我,你也要抛却自己所行的道路,成为那样的混账吗?”
“我、我不……”
格拉里克不断摇头,身体下意识往后缩。
可格莱利卡没有给他退路。
她猛地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指尖冰冷,透过宇航服传来骇人的寒意。
“难道你仅仅为了……我,”
她声音一顿,像是艰难地从齿间碾出那一个字,“你就要放弃真正的自由,永远活在别人的设计中?像牲畜一样,被那些不知名的存在圈养、操控?等待着不知何时而至的屠宰?”
“我不……”
“别这样,兰德尔。”
她轻轻打断他,声音忽然变得出奇地柔和,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温柔。
“就算换位思考,我也会杀了你出去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可是……
可是……
格拉里克怔怔地望着爱人的双眼,眼眶里溢出的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看到,一颗又一颗泪珠不合时宜地,从爱人的眼角缓缓滑落,在微弱的光线下泛出微不可见的光芒……她鬓角那红白相间的莱茵花也如同泣血般微微摇曳着。
格莱利卡,为什么……
为什么你也在哭呢?
意味着你害怕吗?
还是意味着……你其实也舍不得?
我该怎么做,才能安慰你呢?
“兰德尔,你……还记得吗?”
在几乎凝固的时空中,格莱利卡忽然伸出双手,颤巍巍地捧住了他的脸。
她的声音终于哽咽了,泪水如同决堤般流了下来:“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见时的画面吗?”
“我……”
“你要记得——一定要记得!”
格莱利卡忽然像是疯了一样猛地大喊,死死地盯着他的双眼,一遍又一遍地提醒。
“如果连你也忘了……那我,岂不是真的从未存在过吗?!”
“我当然不会忘!”
格拉里克的胸腔剧烈起伏,他死死抓住她的手,一遍又一遍地保证,声音嘶哑到近乎喉咙撕裂。
“我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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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是因为……”
在微垣诧异的目光中,格拉里克忽然崩溃地弯下腰身。
他失态地嘶吼着:
“——因为我开始忘记她了啊!”
“长年累月下来,我的灵魂已经磨损了太多,我已经、已经连和她第一次相见的画面都已经记不住了!我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我真的……真的要彻底忘记她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