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平稳地降落在京师国际机场。透过舷窗,李翊望着外面与马岛截然不同的景致,广阔的停机坪,远处略显灰蒙的天空,以及带着北方特有干燥气息的空气。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踏上父亲的故土,只是儿时的记忆已经模糊,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他心中涌动,既有游子归乡般的隐约亲切,又有置身异域的陌生疏离。
许森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断了他的思绪:“小子,到了。收起你那些花花肠子,接下来这段路,可不是你在欧洲玩的那些心跳游戏能比的。”
李翊收敛心神,点了点头:“明白,师傅。”
两人随着人流走下飞机,过关,取行李,一切都很顺利。
走出接机大厅,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八月的京师,正是酷暑难耐的时节。
一辆看似普通的黑色奥迪A6停在路边,车窗降下,露出一张朴实无华的中年男人的脸。他对着许森微微颔首:“许师傅,路上辛苦了。”
许森笑了笑,拉开车门让李翊先上:“老赵,麻烦你了。”
被称为老赵的司机话不多,待两人坐稳后,便熟练地驾驶车辆汇入机场高速的车流。
车内空调温度适宜,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与炎热。
李翊默默观察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象,林立的高楼,密集的车流,巨大的广告牌,一切都在彰显着这个国家蓬勃发展的活力,与马岛的宁静悠然、欧洲的古典厚重截然不同。
一路上最多的便是奥运会的标识广告,似乎盛会尚未到来,已经融化了这里的一切。
“我们先在城里住一晚,明天出发。”许森闭目养神,淡淡说道,“你外公外婆那边,我已经联系过了。他们知道你回来,很高兴。不过,我们先不急着去见他们。”
李翊“嗯”了一声,没有多问。
他明白,师傅带他回来,游历和探亲只是表面目的,更深层次的磨砺或许才刚刚开始。
老赵将他们送到北四环附近一家很普通的宾馆,便自行离开了。
宾馆设施不算新,但干净整洁,透着一股c国北方特有的稳重感。
安顿下来后,许森便不知去向,只嘱咐李翊不要乱跑。
李翊独自待在房间里,打开那部父亲给的卫星电话,屏幕漆黑,没有任何信号提示,显然处于休眠状态。
他把玩着那个刻有奇异徽记的金属铭牌,冰凉的触感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平静。
欧洲的枪声、佐伊的体温、镜厅中格鲁伯那双看透世事的眼睛……这些画面依旧会不受控制地闪现,但似乎不再像最初那样尖锐刺人。
傍晚,许森回来,带李翊在宾馆附近的一家老北京炸酱面馆吃了晚饭。
面馆人声鼎沸,充满了市井的烟火气。
李翊学着师傅的样子,笨拙地用筷子拌着碗里浓油赤酱的面条,听着周围食客用带着儿化音的京片子闲聊,感觉既新奇又有些格格不入。
“吃不惯?”许森瞥了他一眼。
“还好。”李翊努力将一根面条吸溜进嘴里,味道比他想象的要浓郁。
“慢慢就习惯了。”许森语气平淡,“这地方,这吃食,这里面的人情世故,都是你要学的功课。马岛并不是你的一切,不懂这些,终究是浮萍无根。”
李翊没有听懂,只是不知道怎么提问,索性埋头吃面不作声。
第二天一早,老赵再次开着那辆奥迪出现。
这次,车子没有在市内停留,而是直接驶上了通往西北方向的高速公路。
“我们去哪儿?”李翊看着窗外逐渐变得开阔的田野和远处绵延的山脉,忍不住问道。
“山西。”许森言简意赅,“去见个老朋友,顺便让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接地气。”
车子行驶了数个小时后,眼前的景象逐渐变化。高楼大厦被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雄浑的黄土高原和深切的沟壑。空气变得干燥,风中带着泥土的气息。
下午时分,他们驶下高速,进入一片崎岖的山路,黄昏时分,才在一个偏僻的山村外停了下来。
村子很安静,只有几声犬吠和鸡鸣。一些用黄土垒砌的窑洞散布在山坡上,显得有些破败。
几个老人坐在村口的大槐树下,好奇地打量着这辆陌生的汽车和从车上下来的陌生人。
许森让老赵在村外等候,自己带着李翊步行进村。
他似乎对这里很熟悉,七拐八绕,来到一座半新的农家院前。
院门开着,一个穿着旧军装、头发花白腰杆笔直的老人,正坐在院里的小马扎上,慢条斯理地编着竹筐。
听到脚步声,老人抬起头,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皱纹深刻的脸。他的视线扫过许森,最后落在李翊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微微点了点头。
“老班长,我带个小辈来看您了。”许森上前,语气带着难得的恭敬。
被称为老班长的老人放下手中的活计,站起身,他的动作并不显老态,反而有种沉稳的力量感。“许森,难得你还记得我这把老骨头。”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威严。
他看向李翊,“这就是黄家的那个小子?”
“是,叫李翊。”许森示意李翊上前,“小翊,叫冯爷爷。”
李翊上前一步,恭敬地行礼:“冯爷爷好。”
冯爷爷又仔细看了看他,特别是他的眼神和站姿,半晌才道:“嗯,眼神还算正,身板也还行,就是这城里娃的细皮嫩肉,得磨磨。黄秋平那个老小子,还能想起把孩子送来磨砺,算他没忘本。”
他的话语直接,甚至有些粗粝,却让李翊感受到一种久违的、属于祖辈那个年代的质朴。
许森陪着笑道:“所以才来叨扰您老嘛。想让他在您这儿住段时间,跟着干点活,听听老故事。”
冯爷爷没再多说,算是默认了。
他让两人进屋,窑洞里陈设简单,土炕、方桌、几个木箱,墙上贴着已经发黄的世界地图和几张褪色的奖状,空气中有股淡淡的烟草和干草混合的味道。
晚上,冯爷爷亲自下厨,做了手擀面和腌制的酸菜。
饭桌上话不多,冯爷爷问了几句李安然和马岛的情况,许森回答很谨慎,并没有涉及机密内容。
李翊只是安静地听着,感受着这与马岛奢华生活、欧洲紧张冒险截然不同的氛围。
饭后,冯爷爷点起一锅旱烟,烟雾缭绕中,他看向李翊:“小子,知道你外公为什么让你来吗?”
李翊想了想,小心地回答:“父亲说,让我回来看看,学点东西。”
“看什么?学什么?”冯爷爷吐出一口烟圈,“是看这穷山沟?学怎么种地编筐?”
李翊一时语塞,转头看向一旁含笑不语的许森。
冯爷爷敲了敲烟袋锅:“是让你看看这片土地,看看这土地上的人。让你学学什么叫吃苦,什么叫忍耐,什么叫根。你们在外面再怎么风光,别忘了,血脉里流着的,是这里的血。没了这根,再大的树,风一吹也就倒了。”
他的话如同重锤,狠狠敲在李翊心上,他忽然有些明白父亲和师傅的深意了。
欧洲的经历让他见识了世界的复杂与险恶,而这里,将教会他如何沉淀,如何找到内心的定力与归属。
接下来的日子,李翊就在这个小山村住了下来。
每天天不亮,他就跟着冯爷爷起床,喂鸡、担水、打扫院子,然后跟着村里的壮劳力一起下地干活。
起初,繁重的农活让他这个习惯了军事训练,但从未真正从事过体力劳动的少年叫苦不迭,手上很快就磨出了水泡,肩膀也被扁担压得红肿。
冯爷爷从不呵斥,只是默默示范,或者在他快要坚持不住时,递上一碗水,用粗糙的手掌拍拍他的肩膀。
村里的乡亲们起初对这个突然出现的,衣着体面却笨手笨脚的城里娃感到好奇,但见他肯吃苦,不娇气,也渐渐接纳了他,偶尔会教他一些干农活的窍门,或者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方言跟他聊上几句。
夜晚,李翊就睡在土炕上,听着窗外田野里的虫鸣蛙叫,或者听冯爷爷和来访的老伙计们讲述那些遥远的、关于战争、关于饥荒、关于这片土地变迁的故事。
那些故事里没有欧洲阴谋的诡谲,却充满了血与火的真实、生存的坚韧与人性的光辉。
他也会在夜深人静时,拿出那枚金属铭牌摩挲,思考着守护者、涅盘计划那些未解的谜团,想着远在马岛的家人,以及……不知身在何方的佐伊。
在这里,这些思绪似乎不再那么焦灼,就像山间的雾气,虽然存在,却不再遮蔽天空。
不知不觉,一个月过去了。李翊的皮肤晒黑了不少,手上的茧子也厚了,原本略显单薄的身板似乎也结实了一些。
更重要的是,他眼神中的那丝游离与迷茫,渐渐被一种沉静所取代。
这天,许森再次来到村里。
当他看到李翊正熟练地帮着冯爷爷将晒干的玉米棒子脱粒,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晚饭后,许森对冯爷爷说:“老班长,我们打算明天走了。”
冯爷爷磕了磕烟袋,没有挽留:“嗯,雏鹰总得离巢。这小子,是个好苗子,底子打好了,以后能成器。”
第二天临走时,冯爷爷将一本用牛皮纸仔细包好的,页面发黄的旧书递给李翊:“拿着,没事翻翻。不是什么武功秘籍,就是些老辈人做人做事的道理。”
李翊郑重地双手接过,却是一本《孙子兵法》的旧注本。
车子驶离村庄,后视镜里,冯爷爷的身影在山坡上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李翊摩挲着手中那本旧书,心中充满了感激与不舍。这片黄土地和这里的人们,在他心中刻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师傅,接下来我们去哪里?”李翊问道,声音比来时沉稳了许多。
许森看着前方蜿蜒的山路,目光悠远:“五台山,去见一位高人。你接下来的功课,不再是力气活,而是静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