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青石板路踏入云海深处，突然，仿若有一只无形的手猛地将云雾卷走，眼前猝然铺开一片晃眼的白，刺得人睫毛发颤。
众人、诸妖正立于高坡上，目光瞬间被几百米外的动静钉住了。
雪地间，一团白影正追着另一团更小的白影疾窜。
那是只白狐，矫健的身姿在雪地上掠出浅淡弧线，猛地一蹿，前爪精准按在白兔后颈，尖牙利落咬进兔腿皮肉里。
白兔发出细弱的哀鸣，四肢徒劳地蹬着积雪，溅起的雪沫子在风里打了个旋。
“啧，这狐崽子够快的。”宋裕恒身后有人低低点评。
人群一侧的兔妖，指节攥得发白，脊背悄悄弓起，像支绷紧的箭，眼看就要冲下去。
她身边的人族同伴眼疾手快，一把按住她胳膊，目光朝宋裕恒身边雪狐瞟了瞟，轻轻摇了摇头。
变故陡生。
林间忽然窜出一支箭，“咻”地划破寒空，正正钉穿狐狸左前腿。
狐狸痛得发出尖锐嘶鸣，猛地松开白兔，在雪地里翻滚几圈，暗红血珠瞬间洇红周遭白雪，像落了几朵残败的梅。
几个穿粗布棉袄的猎户从林子里冲出来，手里拎着刀和绳索，脸上挂着捕猎得手的兴奋。
一个猎户抬脚碾在狐狸受伤的腿上，另一个猎户弯腰去捆，绳头在风里晃悠悠荡着。
宋裕恒身边的雪狐猛地绷紧脊背，周身寒气翻涌，“找死！”她声音发紧，带着齿间的颤，要往下冲。
“别冲动！”
宋裕恒伸手去拉，指尖刚触到她衣袖，目光先瞟向杨天祏，力道松松垮垮。
雪狐猛地挣开，足尖在雪地上一点，身形已飞跃而起。
一道黑影破空，“笃”地钉在她身前——黝黑枪身凝着白霜，枪尾还在微微震颤。
雪狐猛地顿住，转头怒视。
杨天祏却没看她，目光落向远处山林，眼波微凝，似察觉了什么。
兔妖在一旁冷冷看着，见狐狸被擒，嘴角悄悄勾起一抹浅弧——那只白兔正一瘸一拐往灌木丛挪呢。
雪狐瞥见她这表情，怒火更盛：“你笑什么？！”
兔妖挑眉回怼：“我笑有人护不住同族，倒急得跳脚。”
猎户们扛起狐狸要走，领头的刀疤脸眼尖，瞥见那只受伤的白兔还没跑远，当即摘下弓，搭上箭就要补射：“逮着这只，今晚多碗肉汤！”
“别！”
一个背书箱的青衫书生突然从林间奔出来，张开双臂挡在猎户身前，“它都受伤了，放它条活路吧！”
刀疤猎户冷目：“书生懂个屁！家里婆娘带着娃多久没吃到肉了，这兔肉炖一锅，能顶两天饱！”
另一个猎户将砍刀甩出，插在书生脚前，吓得他踉跄着躲开两步。
“这片山林猎物是一天比一天少了，再不动手，开春都得喝西北风。”
“可……”
“可个屁！”
刀疤猎户手一松，箭矢“嗖”地穿进白兔脖颈，血珠顺着箭杆滴在雪上，洇开一小片红。
猎户上前拎回兔子，和雪狐捆在一起，大笑着往林子深处走。
众人以为这事就结了，突然传来震天虎啸，震得枝头积雪簌簌往下掉。
一只斑斓猛虎从林子里炸出来，拦住猎户们去路，腥气扑面而来。
“有老虎！”
猎户们吓得魂飞魄散，举刀便砍，却被老虎一爪子拍飞武器，钢刀“哐当”砸在冰面上，瞬间掀翻两人。
高坡上的人见状，纷纷抽出武器：“快去救人！”
“站住。”
杨天祏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像块冰投进沸水里，瞬间镇住了骚动。众人一愣，不解地看向他。
杨天祏没解释，只对捷足使了个眼色：“去把那书生带上来，莫让他惊着。”
捷足身形一晃，几个起落便冲到书生身边，将吓呆的他拎起，带回高坡。
剩下的猎户惨叫着四散奔逃，很快被老虎扑倒在地，雪地里溅起大片血迹，红得刺目。
高坡上的争执还没歇，雪狐梗着脖子瞪向宋裕恒：“凭什么人能杀狐，我就不能护狐？”
宋裕恒无言以对。
兔妖立刻接口：“我族没碍着谁！你们狐狸偏要追着咬！”话音没落，又朝周围人瞥了一眼，“人族贪得无厌，活该被老虎吃。”
有人怒目相对，有人低头沉思，更多人和妖将目光投向杨天祏，似要他来裁决个是非。
面对众人目光，杨天祏微微一笑，转身朝不远处崖边拱手道：“前辈是不是该亮个相了？”
那里立着株细叶草，独在寒风里抖着叶片，发出“沙沙”轻响，倒像谁在低笑。
突然，草叶间浮出个半透明的绿影，声音缥缈得像雾：“去年旱季，我族根须扎进狐狸洞旁的湿地，悄悄吸了它们存的水；前年春雪灾，兔子刨开雪啃我族嫩芽，才没饿死；猎户的柴房里，烧的也常是我族枯枝干……”
它顿了顿，绿光缓缓扫过在场的人、雪狐、兔妖，像在清点什么：“谁没沾过谁的便宜？谁又没碍过谁的活路？”
兔妖眼神猛地一凝——每年春天，兔子啃草木嫩芽，她从没觉得那是“伤害”，只当是天经地义。
雪狐攥紧的拳松开了——狐狸渴了确实会喝湿地的水，那片湿地里，分明长着这种细叶草，原来彼此早有牵扯。
绿影渐渐淡了，最后一句轻飘飘落在风里，却像石子投进每个人心里：“你们争的不是‘该不该’，是‘能不能轮到自己’。”
高坡上彻底哑了。
寒风卷着雪粒擦过脸颊，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一声比一声沉。
“人妖共生，不是人兽共生。”杨天祏缓缓开口，声音在雪地里传得很远。
朱昭寒追问：“那为什么不救那些猎户？”
“生而为‘人’，该懂明辨是非，该知敬畏因果。”杨天祏望着老虎消失的林间，语气平静，“若不求智慧，那是两脚兽。”
说完，抬脚便往下走。
阳光刚巧破云，把他的影子投在雪地上，风卷着雪粒漫过来，轻轻盖了层白霜。
没人再反驳，也没人再愤怒。
二十几组人妖默默跟上，脚步踩在雪上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到什么——这世间的恩怨本就缠如乱麻，与其争个你死我活，不如带着智慧行走，在循环里守住那无所不在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