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一队轻骑自雍州而来,马蹄阵阵掠过泾州关隘,扬起的黄沙尚未散尽,远远便能望见,身穿绯红官袍的泾川县令,已经带着衙役候在城门下。
“下官见过两位将军。”
县令抱拳行礼时,目光不经意的扫过为首将领身侧。
少年将军眉目清秀,身着黑鳞玄甲,可那副白皙且精致的面孔,实在不像是位上阵杀敌的将领,倒像是哪家贵公子偷溜出来历练。
陡然想起,昨夜红旗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密令,末尾用朱笔圈出, “务必全力配合” 几个大字...
县令后背瞬间渗出冷汗,腰杆更弯。
郭孝恪摩挲着粗粝的缰绳,心里也清楚,自己不过一个耍威风的摆设,主要负责此事的还是身边那位后生。
驱使着马匹向一旁让开半步,虎目含笑:“县令有什么要交代了,尽管与李校尉说,某不掺和。”
一听这话,惊得县令是后槽牙直打颤。
能让一向眼高于顶的将领如此谦让,难不成...这位公子,是皇室派出来历练的哪位贵人?
“见过小将军!”
县令声音微微发颤,同时斜眼瞥见李斯文腰间,那块雕有衔花鸿鹄纹路的和田美玉。
那温润光泽随光照而流转,其光彩夺目,实在不像民间所有。
思索至此,县令诚惶诚恐的急声而道:
“自从昨夜接到密令后,下官便即刻召集全县铁匠,可泾川地瘠民贫,铁矿稀缺,哪怕一夜不眠不休,也只打出六十具柱形铁壳...”
泾州,也就是后世的西北矿藏区,虽说矿产丰富,但碍于此时落后的开采条件,连打造农具的熟铁都要从关内转运。
再加上泾川县也不富裕,村落规模偏小,能在短短一夜时间里供应六十具外壳,想来已经是极限了。
虽说数量并不符合心里预期,但李斯文也不至于和一位小小县令计较,摆手道:
“无妨,县令的辛苦,某记下了,等将来得胜回朝,功劳簿上少不了你的一笔。”
说话间,向郭孝恪点头示意,当即便有两火兵卒,跟随县令手下衙役,赶去县内接收外壳。
县令松了口气,这密令上按的可是王府官印,但凡他有丁点疏忽,这个县令就要换个人来坐。
再次拜道:“大人体恤,下官感激不尽。”
“某不爱听这些没用的客套话。”
县令刚擦了擦头上冷汗,听这话又是心头一紧。
“泾州治下有六县,平均下来,你还差了五百多的任务量。等某走后,还请县令尽心尽力,三日内务必补齐!”
吐蕃大军已经压到了凉、甘两州边界,虽说凉州地域辽阔,一时半会,吐蕃赶不到边关。
可满打满算下来,留给后方大军的赶路时间,也只有五六天的余裕。
再加上秦琼赶到边关,还需要交接军权,安置援军...
宽限三日的赶制时间,已经是李斯文能接受的极限了。
旱天雷的数量缺口共有五千。
泾州、原州距离长安更近,收到密令和图纸的时间也更早,所以任务较重,一州需负责两千之数,留给会州一千数额。
而泾川县,更是泾州治下最先受到密令,最早开始赶制的那个。
完全有足够的时间去赶制旱天雷外壳,再通过驿站转交给前线部队。
故此,泾川县的任务量最重,独占六百之数。
“还要赶紧五百多枚?!”
县令盯着地面,喉咙发紧,心里已经天崩地裂。
泾川县的铁匠铺数量并不多,一掌之数,其中大部分还是民间私营,只会修理、打制农具的小铺子,积攒的铁矿数额也不多。
再加上图纸记录的铁壳工艺复杂,要求严苛。
昨夜加班加点干了一整夜,铁匠留有大把力气,铁矿也还算充足,可这才堪堪交付了六十的数额。
三天时间,铁匠会随着时间推移愈发的疲倦,铁矿也所剩无几。
就这种情况,他怎么可能在短短三天里,弄出五百多枚合格的外壳!
难不成...是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得罪了京城的某位贵人?
这才搞出了这个不可能的任务,好让他自觉辞官下台?
见县令的身体开始止不住的晃悠,豆大汗珠颗颗滴落,脸色发白,明显是自己吓到了自己...
李斯文语气放缓,宽慰道:“县令莫慌,若是缺人手,那某便教你个法子。”
“每赶制出一个合格的外壳,某便赏钱三百文,三日之内,有多少要多少,多多益善。”
“三百文?”
县令踉跄半步,忍不住的一声惊呼一声。
紧忙追问:“敢问大人,这...赏钱要如何发放?”
“某会把赏钱放在凉州、会州相邻的驿站,现交现付,绝不拖延。”
县令在心里飞快盘算,一个外壳赏钱三百文,那五百余枚就是一百五十贯的铜钱,将县衙漏雨的屋檐全部换成琉璃瓦,还绰绰有余。
哪怕还要分出近半奖励给工匠、安抚下属...但到自己手里的,也不是个小数目啊!
富贵险中求,拼了!
念及至此,县令猛地抬头,疲倦的眼里燃起火热:“大人尽管放心,下官就是拆了县衙,也要凑齐五百之数!”
虽说不清楚这位少年将军的身份。
但从这支队伍的话语权便能明白,此人出身显贵,身家更是富裕。
几百贯对他来说,不过洒洒水的小钱,相信不会赖账。
而对于县令态度上的转变,李斯文只是不以为然的轻笑一声。
财帛动人心,只要能及时填补上旱天雷的空缺,花点小钱就花了。
李崇义的一份人情,可比这些身外之物,值钱得太多。
留下两个亲卫,负责监督泾川县的赶制工作,李斯文等人又马不停蹄的赶往下一个县城,沿途驿站换马不换人。
此后月余,一行人穿过崇信县的黄土塬、镇原县的荒野、灵台的丘陵...
每经过一县,后方马车便多载上一层铁壳,而与之相对的,众人的脸色也愈发严峻。
凉州,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