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桑杰第司的连番质问下,葛尔东赞陷入沉思,诸多将领也陷入沉默,任由穿堂风将帐中油灯吹得摇曳。
葛尔东赞凝视着羊皮地图上的沟壑,还有那几乎被揉烂的凉州标识,心情愈发低沉。
尤其是将领们那一道道目光,更是扎在他紧绷的心弦上,让他不敢妄言。
达扎路恭率先沉不住气,哽咽道:“葛赞,不能再打了!”
诸位将领也纷纷应和,请求退兵。
再不济,也是掉头西行背刺吐谷浑,没人愿意再死磕凉州。
可令众人绝望的是,葛尔东赞似乎是认定了凉州,神色也愈发坚定。
“不可退兵。”
葛尔东赞的厉声一喝,却让众人脸色愈发惊恐,主帅怕不是疯了!
“诸位将领知道爱惜麾下勇士,此乃身为将者的本职,我能理解。”
“但诸位不要忘了,一旦我等退兵,凉州、甘州与瓜州三足鼎立之势,将彻底崩塌。”
葛尔东赞目光扫过诸位将领,声音渐缓:
“失去了三州戈壁的天险,贫弱的吐谷浑,将彻底暴露在唐人的铁蹄之下。”
“没了我军策应,软骨头的吐谷浑,只怕下一刻就会倒向大唐,再然后是多鲁河及其周边,那连绵千里的沃土。”
“若是多鲁河荒废,吐蕃缺粮少食,必然倒退回那个饮雪吞冰的过去。”
“这个代价,你们,还有背后的部族,是否承受得起?”
话音戛然而止,见诸多将领的脸色愈发难看,葛尔东赞的心情也愈发低落。
士气难堪一用,却又不得不死战。
若是退兵,就代表吐蕃对唐人手中的天雷,再无半点应对之策。
一战功成,日后但凡遇到唐军,必然会有天雷的参与。
而这样一来,吐蕃便成了唐军眼里的人形功劳,案板上的鱼肉。
半晌沉寂,葛尔东赞收拾好心情,叹道:
“再者说,我等驻军甘州与吐谷浑联手,是为了拖延大唐的兴盛。”
“若在这个时候退兵,被困在高原的吐蕃,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唐逐渐繁荣,此长彼消之下...”
“须知,卧榻之处岂容他人酣睡!”
作为继禄东赞后,葛尔家族的下一任领袖,葛尔东赞自然不愿意就此罢手。
葛尔家族能从一介贫弱部族,一跃而上,成为吐蕃最为鼎盛的家族,靠的就是对唐人的劫掠。
一笔笔的战功,一车车的战利品,这才让葛尔家族在极短时间内站稳脚跟。
而他以金贵之躯亲临前线,也是为了威逼大唐,给吐蕃留出改革的时间。
至于松赞干布心心念的大唐公主,不过顺手为之,能成就成,不能成就拉倒,区区玩物罢了。
可如今,吐蕃才刚剑指凉州,大军才刚在瓜州站稳脚跟,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却在边关屡屡受挫。
若是此战彻底失利,那代表着,葛尔家族赖以生存的战功,将彻底化为乌有。
对于将家族荣辱,置于个人生死之上的葛尔东赞来说,这比他死了还难受。
听完葛尔东赞对未来局势的分析后,吐蕃将领们陷入沉思。
凉州此战,代表着吐蕃与大唐全面开战的一个缩影。
若是大军折戟,而凉州屹立如初,恐怕吐蕃将来的局势,只会越发严峻。
那部族中的老小女眷,会不会成为唐人刀下泄愤的工具?
诸位将领不敢深想,只是将目光投向葛尔东赞,死战还是撤军,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葛赞,那你的主意是...”
“让我好好思考一番。”
虽然说的大义凛然,但葛尔东心中却陷入两难之境。
一方面是葛尔家族的兴衰,一方面却是麾下数万将士们的生死,实在难以抉择。
就在中帐渐渐沉默之时,桑杰第司突然出列,脸色凝重的说道:“葛赞,不知你可曾注意到,唐军的一处蹊跷?”
“哦,桑杰请说。”
“两军尚未交战之际便有传言,说唐军援兵便不日将至,可如今双方血战三日,却死活不见援军的踪影...”
干哑老迈的嗓音,如毒蛇吐信,在帐中激起一片寒意。
葛尔东赞的瞳孔骤然收缩。
是啊,大军围城已经过去了整整三日,按理说,早已抵达凉州边境的唐援军,早就得到了消息,马不停蹄的前来支援。
可如今,凉州境内的斥候,却一直没有发现唐援军的踪迹。
心情沉重道:“照你这么说来,好像是唐人故意让我等围城,攻打凉州边关!”
还有李斯文,这个尊贵无比的国公之子,为什么会在这个节骨眼出现在凉州,还有随之而来的大量弩箭,天雷...
帐中将领脸色皆是一肃。
不同以往的真刀真枪,这次的唐军,方方面面都透露出不对劲。
越是深思,葛尔东赞心中的危机感便越是深刻。
环视诸位将领,那一张张疲惫又遍体鳞伤的面孔,葛尔东赞突然抓起案几上的酒囊,大口灌下辛辣的青稞酒。
“再攻三日!”
一道厉声嘶吼,像是从胸腔最深处硬挤出来的,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
“若三日内破不了城,那就全军西撤吐谷浑,休养生息!”
言罢,葛尔东赞重重将酒囊摔在地上。
酒液飞溅中,他仿佛看到,松赞干布的红山宫,在唐人铁蹄下化为乌有。
“此战若胜,那吐蕃便可举兵进犯,逼得唐王再签一份渭水之盟,搜刮大唐数十年的积累,而后荣归故里。”
“可若唐胜我败...”
他的喉结动了动,将后半句话咽回腹中,若败,他宁愿战死多鲁河前,也不愿看到葛尔家族的旗帜倒在唐军铁蹄之下。
“谨遵葛赞之命!”
帐中将领们对视一眼,纷纷单膝跪地,暗暗松了口气。
天雷无坚不摧,边关坚不可摧,这一盾一矛,实在是打得他们苦不堪言。
再咬牙撑上三天,不管成败,都是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