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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般在狭小的禁闭室内肆意蔓延,将每一寸空间都浸染得密不透风。爱田美莎虚弱地蜷缩在冰冷刺骨的墙角,单薄的和服早已被鞭子撕成碎片,勉强遮掩着她伤痕累累的身躯。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动着全身的伤口,那些原田志乃留下的鞭痕如同活物般在她苍白的背脊上蜿蜒盘踞,每一道都火辣辣地灼烧着她的神经。

刘汉山被成功营救的消息传来后,原田志乃立即陷入了极度的愤怒与猜疑之中。他首先怀疑的对象就是自己的妻子,认为她一定是暗中勾结敌人,充当了内应。在毫无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原田志乃就粗暴地将自己的妻子关进了阴暗潮湿的监狱。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命令手下对她施以各种惨无人道的酷刑,用皮鞭抽打、用烙铁烫伤、用竹签刺入指甲缝。可怜的女人在严刑拷打下数次昏死过去,又被冷水泼醒继续受刑。她的身体被折磨得遍体鳞伤,鲜血淋漓,整个人已经不成人形,场面令人不忍直视。

门外突然响起的脚步声让她的身体条件反射般瑟缩了一下,牵动伤口带来的剧痛让她咬紧了干裂的嘴唇。生锈的铁门上那个巴掌大的小窗被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束昏黄的灯光如同利剑般刺破了室内的黑暗。

“爱田夫人”一个带着显着紧张情绪的年轻男声,用日语轻声呼唤着,声音中透露出犹豫与恐惧。

爱田美莎艰难地抬起沉重的头颅,透过肿胀的眼睑缝隙,她认出了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庞——是那个在审讯室外始终低着头,不忍直视她受刑的年轻士兵小卷次子。此刻他正紧张地左右张望,确认走廊空无一人后,颤抖的手指迅速从窗口递进来一个皱巴巴的小布包。

“这是……一些药……还有水……”小卷次子的声音因恐惧而断断续续,语速急促,“请您……快些收好……要是被发现就糟了……”

爱田美莎那布满淤青的手指颤抖着,接过那个尚有余温的布包。当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水壶和几片粗糙的药丸时,她险些落下泪来。她强撑着抬起头,用勉强能睁开一条缝的右眼注视着对方,问道:“小卷,为什么……要冒险……帮我?”

年轻士兵的眼神蓦地变得复杂且深邃,他轻抿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我……我的姐姐……她在东京……倘若她遭遇这般情况……”话语骤然中断,然而他眼中闪烁的痛苦与同情,让爱田美莎立刻明白了这位陌生士兵冒险相助的缘由。

她颤抖着伸出满是伤痕的双手,费力地拧开那只锈迹斑斑的水壶,干裂的嘴唇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小口。清凉的水流宛如沙漠中的甘霖,缓缓滑过她滚烫的喉咙,带来了片刻的慰藉。角落里零散地放着几片军队常用的止痛药,尽管药效有限,但在此时,能缓解一丝疼痛也是不错的。她强忍着眩晕,艰难地将药片咽了下去。

“谢谢……”爱田美莎虚弱的声音轻如飘落在地的羽毛,几乎难以察觉。她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

“原田队长已经带人出城追捕了。”小卷次子的士兵压低声音,急促地说道,还不时紧张地回头张望,“他们发现了骡车的痕迹,是往西边去的……”他的声音中明显带着焦虑。

爱田美莎闻言,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西边……这正是她告知苏菁菁的汇合方向!原田志乃的残暴手段,她再清楚不过,那些血淋淋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倘若被他追上……她不敢想象等待苏菁菁的将会是什么。

“多久之前出发的?”她强撑着虚弱的身体,急切地追问,声音因紧张而微微颤抖。

“一小时……不,可能更久。”小卷次子不安地搓着手,频频回头看向走廊,“我该走了,换岗的人快来了。”他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也是在冒着极大的风险。

就在他准备关上铁栅栏小窗的瞬间,爱田美莎突然用尽全力伸出手,死死抓住他的手腕:“等等!”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那光芒让年轻的士兵为之一震。“火柴……有吗?”她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年轻士兵明显怔了一下,结结巴巴地说:“您要……”他的眼中满是困惑与犹豫。

“求你了……”爱田美莎的声音陡然变得异常坚定,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就一盒……”她的目光紧紧锁住士兵,那眼神里既有恳切的哀求,又带着一种士兵难以理解的决绝。

士兵的指尖在口袋里微微颤抖,他环顾四周,确认无人留意后,终于狠下心从军装内袋掏出一个铁皮火柴盒。那盒军用火柴的表面已有些许磨损,显然跟随主人历经了不少风雨。“小心……”他压低声音,急促地说道,粗糙的手指与爱田美莎纤细的手腕短暂触碰,“别被巡逻队发现……”爱田美莎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动作敏捷地将火柴藏进和服残破的袖袋深处。在那个隐蔽的暗袋里,还静静地躺着她最后的希望——一枚泛着古铜色光泽的小钥匙。这是她在被粗暴拖进审讯室前,趁着混乱从原田志乃军装内袋中偷来的“战利品”。尽管她至今仍不清楚这把钥匙能打开哪把锁,但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任何有可能成为逃生工具的物品都值得冒险一试。

随着小窗“咔嗒”一声关上,浓重的黑暗再次如潮水般将狭小的禁闭室淹没。爱田美莎摸索着把止痛药片压在舌下,感受着苦涩的药味在口腔中缓缓弥漫开来。当尖锐的疼痛稍有缓解后,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接下来的计划。原田志乃那个恶魔绝不会轻易罢手,明天的审讯只会比今天更加残酷。与其在无休止的折磨中精神崩溃,不如……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将那盒救命火柴攥得咯吱作响。禁闭室的角落里堆积着前任囚犯留下的干草和破布,这些看似无用的废弃物,再加上她身上这条已经破损的和服腰带……完全足以制造一场能够引起混乱的小型火灾。而倘若命运垂青,那把神秘的铜钥匙或许能打开某扇通往自由的大门。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爱田美莎轻轻合上双眼,刘汉山坚毅的面容立刻浮现在她的脑海中——那个在刺骨河水中将她托起的中国男人,那双即使在最黑暗的时刻也闪烁着希望光芒的眼睛。这个秘密她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在被救上岸后昏迷的那段时间里,她隐约感觉到有人用粗糙却温柔的手掌拭去她脸上的水珠,又小心翼翼地为她披上带着体温的干燥外衣。那种久违的温暖,是她被迫嫁入原田家后,再未曾体验过的珍贵感觉。“一定要活下去……”她在寂静的黑暗中无声地祈祷,这个心愿既是为了那个救她的中国男人,也是为了她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与此同时,刘汉山在山林间跌跌撞撞地奔逃着,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有无数把尖刀在肺叶上划割。连续三天三夜的严刑拷打,早已耗尽了他的全部体力,而逃亡路上的剧烈运动,更是让尚未愈合的伤口不断渗出血来。左臂的枪上传来阵阵灼烧般的剧痛,那是他们突破监狱围墙时被流弹击中留下的印记。

“少爷,再坚持一会儿!”刘二狗紧紧搀扶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老人沙哑的声音中满是焦灼,“翻过前面那个山坡就是乱石坡了,苏小姐和太太肯定已经在那里等着接应咱们了!”

刘汉山勉强点了点头,汗水与血水混合着,从他惨白的脸颊滑落。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脑海中不断闪现监狱里那些如噩梦般的画面——原田志乃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狰狞的面孔,还有爱田美莎被日本兵拖进审讯室时那决绝而凄美的背影。

“二狗叔……”他艰难地喘息着问道,“那个日本女人……爱田夫人……她现在怎么样了?”

刘二狗的表情瞬间凝固,皱纹间闪过一丝不忍,说:“少爷,现在不是操心这个的时候!咱们自己都……”

刘汉山突然停下踉跄的脚步,用尽全身力气抓住老人的手臂,眼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坚定:“告诉我实话!她冒险帮我传递消息……我不能……”

老人长叹一声,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个染血的小布包:“她……她让我把这个交给您。说如果……如果她没能活着逃出来……”

刘汉山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当他揭开布包时,一枚精致的银质发簪在月光下泛着微光——簪头上栩栩如生的樱花雕刻,正是爱田美莎结婚时母亲给她的珍贵嫁妆。她曾对苏菁菁说过,这是她在异国他乡唯一的念想。

“她……”刘汉山的声音哽咽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远处蓦地传来此起彼伏的犬吠声以及日军士兵用日语的喊叫。刘二狗脸色陡然一变,惊叫道:“不好!鬼子带着狼狗追上来了!少爷,您赶紧走!我去引开他们!”“不行!”刘汉山紧紧攥住老人那布满老茧的手,坚决地说道,“要走咱们一起走!”“糊涂!”刘二狗突然厉声呵斥起来,这可是这位忠心耿耿的老长工生平头一回对少东家如此严厉,“我这条老命不值什么钱!您要是被抓回去,爱田夫人冒死相救的一番苦心就全白费了!刘家可就真的绝后了!”

刘二狗粗糙的手掌紧握着那把跟随他半辈子的杀猪刀,刀身在月光下闪烁着森冷的寒光。他那布满皱纹的脸上此刻满是决绝之色,那双浑浊的老眼突然迸射出刘汉山从未见过的凌厉凶光,吼道:“汉山小子,你给我听好了!我刘二狗年轻时也是闯荡江湖的绿林好汉,手上这把刀不知宰过多少畜生。今天就让这些东洋鬼子见识见识,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叫中国爷们儿的血性!”

远处传来的犬吠声愈发急促,已经能清晰地听到灌木丛中树枝被踩断发出的“咔嚓”脆响。刘二狗突然用尽全力推了刘汉山一把,声音虽嘶哑却无比坚定:“快走!沿着这条羊肠小道一直往西,看到三棵歪脖子松树就往右拐,苏小姐她们在破窑洞后面的地窖里等您!记住,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回头!”

刘汉山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见老人已然毅然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大步冲去。他故意用脚踩断更多的树枝,嘴里还发出挑衅的呼哨声。片刻之后,远处传来“砰”的一声枪响,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喊叫声和狂躁的犬吠声,在寂静的山林中显得格外刺耳。

刘汉山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滚烫的泪水划过满是尘土的脸颊。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肉里。理智告诉他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二狗叔是用命在给他争取时间啊!咬紧牙关,他将爱田美莎留给他的那支樱花发簪紧紧攥在手心,仿佛那是支撑他活下去的最后力量。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他强忍剧痛,朝着老人指引的方向蹒跚前行。

每迈出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刀尖上。左臂的枪伤不断渗出温热的鲜血,在身后铺满落叶的山路上留下一条断断续续的暗红痕迹。刘汉山心里清楚这样会暴露行踪,但他已经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了。失血身体极度疲惫,开始不听使唤,眼前的景物逐渐模糊,可怕的重影也随之出现。

“不能倒下……绝对不能……”他拼尽最后的意志力,不断提醒着自己。干裂的嘴唇渗出了血丝,“为了二狗叔……为了爱田夫人……为了母亲和苏姨……”这些名字如咒语般在他脑海中回荡,支撑着他那摇摇欲坠的身体。

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陡然袭来,刘汉山脚步踉跄,扑倒在一棵粗壮的橡树下。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发觉四肢沉重如灌铅,连动一动手指都成了难以企及的奢望。恍惚间,耳边仿佛又响起了爱田美莎温柔的声音,那生硬却饱含深情的中文仿佛穿越了时空:“刘君……一定要……活下去……”这声音赋予了他最后的力量,让他勉强撑开沉重的眼皮,望向远处若隐若现的三棵歪脖子松树。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发簪狠狠刺入自己的大腿。剧痛让他瞬间清醒过来,借着这股刺激,他再次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

远处,又一声枪响划破了寂静的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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