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礼可谓尽职尽责,昨日送走李健之后便立刻赶往一坊之隔的务本坊,直奔王忠嗣的府邸求见王妻宋氏。
见到宋氏之后,陈玄礼道明来意,说自己是来做媒的,男方是圣人的嫡次子,年方十二周岁的越王李健。
王彩珠虽然在家中排行第三,但却是宋氏亲生,在王家地位尊贵,很受王忠嗣与宋氏的宠爱。
听了陈玄礼的话,宋氏嗫嚅道:“彩珠性格泼辣,只怕人家越王看不上。”
陈玄礼大笑着把李健与王彩珠相识的过程说了一遍,最后道:“两个孩子也算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彼此一见钟情,只要弟媳同意,这事保证能成。”
宋氏听完后脸上笑开了花:“既然人家越王不嫌弃,我这个当娘的怎么会不同意?”
陈玄礼又道:“因为太上皇的事情,陛下不待见我这个老头,还得劳烦弟妹去一趟萧太师家,请他入宫做媒。”
萧嵩的妻子是宋氏的姨母,找姨夫帮忙也不用见外,宋氏当即驱车来到萧嵩家里,委托他进宫向皇后提亲,给自己的女儿王彩珠与越王李健定下这桩婚事。
萧嵩也不拖拉,立刻进宫去找皇后薛柔,道明来意,双方郎情妾意,一拍即合,把这件事定了下来。
就在宋氏去托萧嵩做媒的时候,身穿便装的陈玄礼赶往长安县衙打听消息。
但与他想象中不同的是,县衙门前静悄悄一片,并没有出现人头攒动,群情激奋的场景,只有差役时不时的进进出出。
“难不成那些闹事的瓜农被带到别的衙门去了?”
陈玄礼有些纳闷,又策马逛了一圈京兆府衙门、万年县衙,那两边更加安静,毫无发生大案的迹象。
陈玄礼带着疑惑回到家中,他的妻子孙氏把李健的书信交给了他。
“夫君出门后那越王殿下又回来了一趟,并给你留下了一封书信。”
陈玄礼看完之后方才明白事情的缘由,原来在长安县衙的调解下,瓜农有跟庄园和解的迹象,所以长安县衙门前才一团宁静。
“不行,明儿个我得出城看看。”
李健交给陈玄礼的任务是让他把这件事闹大,鼓动这些瓜农去大理寺或者京兆府告状,若是双方达成了和解,那就会让太子化解这次危机,所以必须搞点动作。
今日天色刚亮,陈玄礼便换了一身普通的粗布麻衣,头戴草帽,打扮的像个老农,骑着一匹毛驴从金光门出城,寻找李健所说的这座庄园。
城西庄园之中。
两百多瓜农正在与元乾、张横财谈判,喜欢惹事的韦全被勒令不许参与,免得再生事端。
为了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东宫集团经过昨天的紧急会议,决定让元载出面主持此事,尽量破财消灾,避免再继续激化矛盾,产生恶劣影响。
元载首先来到长安县衙与第五琦相见,把话说了一半,告诉第五琦这个庄园的大股东是京兆韦氏的几个头面人物,至于有谁就不透露了,你自己琢磨去!
我元载今天之所以来长安县衙掺和这个案子,因为我兄长也有股份,所以我希望把此事化干戈为玉帛。
当然,这个年头还没有“股份”这个词语,但元载表达的就是这么个意思,第五琦一听就明白了。
在长安县治下发生这种恶性械斗案,事情一旦闹到朝堂上,弄不好自己乌纱不保。
第五琦当然求之不得,向元载表示“你要是能把这场冲突平息了,本官自然民不告官不究,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
商量完事之后,长安县衙连升堂都没有升堂,所以陈玄礼昨天下午来的时候什么也没有看到。
元载首先来到关押瓜农的大牢,和周树木等几个代表谈判,表示元乾、韦全他们今年因为这场冰雹赔的倾家荡产,想要让他们全额支付余款,就是杀了他们也拿不出来……
当然,元载知道光哭穷也没用,又按照计划提出愿意向瓜农们支付尾款的三成,并向每名死者支付三十贯的抚恤金,其他伤者也根据情况进行赔偿。
这些瓜农代表不同意,要求庄园必须支付尾款的七成,并向每名死者抚恤一百贯,重伤之人抚须五十贯,否则瓜农们决不罢休,誓要告到大理寺。
元载也不急着争论,让县衙的人把瓜农代表放了,单独留下为首的周树木以及另外一个话事人,说是要带着他们去见东家。
等其他瓜农离开之后,元载并没有带着周树木去见东家,反而带着二人来到了一座豪华酒楼,并让元乾、韦全、张横财三人前来作陪。
元载首先命韦全三人向周树木认错,又私下里拿出四块金饼交给周树木,让他回去做瓜农的工作。
根据元乾的统计,庄园还欠周树木三百二十贯尾款,光这两块金饼就折合两百贯,若是再补偿尾款的三成,加上轻伤抚恤,差不多就回本了……
面对金钱的腐蚀,周树木没有抗拒住诱惑,接过了金饼表示自己会尽量说服瓜农答应庄园的条件。
就在元载收买周树木的时候,元乾、韦全也把另外一位话事人灌醉,如法炮制的给了他两块金饼,让他帮着庄园说话,尽量把此事平息。
否则,闹到最后两败俱伤,韦全三人就算坐牢也没钱偿还瓜农,而瓜农们打死了人还得承担责任,轻则坐牢重则偿命。
周树木与这个名叫赵有财的话事人心照不宣,俱都表示回去尽量做瓜农的工作。
长安城夜间有两座城门不关闭,唯恐引起瓜农怀疑,元载亲自把二人送出了城,让他俩回去做工作,争取明日达成和解,化干戈为玉帛。
周树木与赵有财回到庄园之后唉声叹气,说这座庄园的东家是个大人物,是当朝高官,长安县衙根本不敢管。
而且韦全、元乾这几个纨绔公子手里也没钱了,就算闹到金銮殿庄园也拿不出钱来,万一闹僵了,弄不好大伙还得吃官司,不如见好就收,接受庄园的条件算了。
瓜农们顿时沉默了,感觉周树木这个话事人不像之前那样积极了,但通过今天的事情也知道这座庄园的背后是个大人物,就连长安县衙都不敢管,凭自己一帮小人物还真不一定斗的赢!
两百多个瓜农争吵了一夜也没有拿定主意,决定第二天等着庄园的人来继续谈判,最起码支付尾款的五成才算罢休!
天色甫亮,元载乔装成仆从,跟在元乾、张横财身边,在五十名长安县差役的保护下来到庄园,继续和瓜农谈判。
瓜农们乱哄哄一团,大部分要求最少支付尾款的五成,并向每个死者抚恤八十贯、重伤者四十贯,否则免谈。
面对着乱哄哄的现场,元载提议让瓜农推选十个代表到屋里谈判,否则“乱口做主难成事”。
于是瓜农又推选周树木、赵有财以及其他八个有身份的瓜农到屋里与庄园的人谈判,商量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方案。
根据韦全、元乾的计算,庄园尚欠这些瓜农两万贯的尾款,李俨的底线是最多再出三成,也就是六千贯。
而瓜农则要求最低支付五成,另外加上死者与伤者的抚恤金,加起来大概一千四五百贯,双方依旧存在着巨大的分歧,一时间很难达成协议。
就在这时,乔装成老农的陈玄礼骑着毛驴来到了庄园外,乱糟糟的现场也没人注意这个老头,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正在谈判的那座屋子!
“喂,后生,跟庄园的人谈好了吗?”
陈玄礼把毛驴栓到庄园外面,凑到一个年轻人跟前,用草帽扇着风问道。
“谈好个屁!”
这年轻人骂了一句,“按照我们几个的想法,事情都已经闹起来了,必须闹到大理寺,让庄园的人支付我们所有尾款,还得给冤死的兄弟偿命。
谁知道几个狗日的带头人开始妥协,七成都不要求了,现在居然想答应庄园支付三成了结的请求,真他娘的坑人!”
“那带头的肯定收了庄园的好处,所以才积极的替庄园说话!”
陈玄礼提高嗓门起哄,“等他们谈好了,大伙儿只能拿到五成甚至三成,而那些带头的肯定能拿到全部尾款,甚至赚的更多!”
陈玄礼的话引起了周围几个年轻人的响应,纷纷攥拳响应。
“这位老伯说的是啊,我看那周树木和赵有财昨晚回来之后就闪烁其词,八成是收了庄园的好处!”
“狗东西,咱们卖命他吃人血馒头?”
“咱们若是早打算与庄园议和,又何必闹事,搭上了七八个同行的命?”
“说的是,咱们搭上了八九条性命,居然还要不回欠款,那咱们对得起死去的这些兄弟吗?”
“呜呜……阿耶,你死的好惨啊,你死了儿子都要不回钱来,我真是没用啊……”
一个少年的哭声瞬间点燃了现场的怒火,众人纷纷举起拳头呐喊。
“把里面的人拉出来,我们自己的利益凭什么让别人代表?谁也甭想代表我!”
“说得对,庄园欠我的钱就得跟我谈,凭什么让别人代表我?”
就在这时,周树木与赵有财带着几个人走了出来,满脸堆笑的道。
“诸位兄弟,经过我们与庄园的辛苦谈判,他们同意支付尾款的三成五,再多实在拿不出来了,大伙儿听我……”
周树木话没说完,就被一个身材魁梧的老者抓住了衣襟,不由得面色大变,全力挣扎,“放开我,你想做什么?”
陈玄礼猛地一拽周树木的衣襟,登时给他扯开,怀里四块金灿灿的金饼顿时掉落在地,在阳光照耀下熠熠夺目,璀璨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