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赏赐的那几个男宠,如同几颗徒有其表的石子投入深不见底的寒潭,只在长公主府内激起几圈微不足道的涟漪,便被独孤沉甯以绝对冷硬的手段按了下去。
该罚的罚,该圈禁的圈禁,府中再次恢复了那种令人屏息的平静,甚至比以往更甚。
下人们行事愈发谨慎,脚步放得更轻,眼神交换间也带着小心翼翼的敬畏,但在这份敬畏之下,却又隐隐透出一种奇异的踏实感。
府邸终于有了说一不二、能掌控一切的主人。
接连几日,每当晨曦微露,或是暮色四合,府内深处的演武场上,必会响起凌厉的破空之声与兵刃交击的清鸣。
独孤沉甯几乎将所有能挤出的时间都投入了恢复武艺之中。
她知道在这危机四伏的旋涡里,敏锐的头脑与绝对的力量,缺一不可。
容允岺便是她最好的磨刀石。
他依旧沉默如影,气息收敛得近乎于无。
但当独孤沉甯手持龙骨鞭踏入场中,他便不再是那个隐匿的暗卫,而是最严苛的对手与导师。
“殿下,力道需更凝练,散则无力。”
“鞭梢回转慢了一瞬,若遇快剑,此处便是破绽。”
“气息,注意调整呼吸,久战之力源于此。”
…………
他的指点言简意赅,直击要害。
手中那柄软剑如同拥有生命,时而如绵绵春雨,化解掉她狂猛的攻势;时而如疾风闪电,逼得她不得不全力闪避格挡,将沉睡多年的战斗本能一点点逼回这具身体。
汗水浸湿了独孤沉甯的鬓发,顺着下颌线滴落在地,她毫不在意。
那双桃花眼之中,光芒一日比一日更盛,疲惫之下是蓬勃燃烧的斗志。
她能感觉到,生疏感正在快速褪去,肌肉记忆逐渐苏醒,对力量的掌控也愈发精准。
有时,她会摒弃长鞭,与容允岺近身缠斗。
拳脚往来间,劲风呼啸。
容允岺总能恰到好处地格开她的杀招,引导她找到最有效的发力方式。
他的身影在她周围飘忽不定,玄色衣袂翻飞,如同最忠诚的守护之影,亦是最难以逾越的高墙。
高强度的对练之后,独孤沉甯常常力竭,需要扶着兵器架微微喘息。
容允岺则会无声递上温水与汗巾,然后退至一旁,恢复成那个毫无存在感的暗卫,唯有目光依旧停留在她身上,确保她无恙。
几日下来,成效显着。
独孤沉甯出手的速度、力度以及对战时的应变,都已非初回府时可比。
她甚至开始尝试将一些更为精妙、却因身体生疏而许久未用的杀招重新融入实战。
这日对练结束,独孤沉甯接过汗巾,擦去额角的汗珠,看着容允岺收剑入鞘,开口,“你的剑,似乎未尽全力。”
容允岺动作微顿,垂首道:“殿下恢复神速,属下并未留手太多。”
独孤沉甯轻笑一声,不再追问。
她自然知道,容允岺的实力深不可测,如今陪练,恐怕连七成力都未用到。
但这已足够。
“明日,换重铁鞭。”
她丢下这句话,转身走向浴池方向。
容允岺看着她挺拔又难掩疲惫的背影,目光深处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
他知道公主在拼命,而他所能做的,便是陪着她,护着她,在她需要的时候,递上最锋利的刀,以及最坚实的盾。
*
暮色渐沉,将演武场的青石地面染成一片暗赭色。
容允岺将最后一件训练器械归置整齐,朝着自己位于府邸最偏僻角落的居所行去。
他的脚步轻捷,落地无声,是多年习惯使然。
然而,就在他穿过连接外院与内苑的一道月亮门时,一个身影大大咧咧地挡在了路中央,双臂抱胸,下巴微抬,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倨傲。
是那四名男宠中,相貌最为俊美,也最为张扬的一个,名叫柳玉。
他穿着一身颇为扎眼的绯色锦袍,似乎特意在此等候。
见容允岺走近,柳玉非但不让,反而向前踱了一步,嘴角扯起一抹轻浮的笑容,目光带着审视上下打量着容允岺那一身毫不起眼的玄色暗卫服饰。
“哟,这不是容侍卫吗?日日陪着长公主练武,真是辛苦了啊。”
柳玉语带戏谑,刻意将“陪着”二字咬得有些暧昧。
容允岺脚步未停,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视他如无物,径直就要从他身侧走过。
柳玉脸上的笑容一僵,眼中闪过一丝愠怒。
他迅速横移一步,再次严严实实地挡住去路,语气也冷了几分,“喂,本公子跟你说话呢,你没听见?”
容允岺终于停下了脚步,离柳玉仅有一步之遥。
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柳玉那张因恼怒而有些扭曲的俊脸上。
那眼神里没有厌恶,没有轻蔑,甚至没有任何情绪,只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漠然,仿佛在看一块石头,一根枯草。
这种彻底的忽视,比直接的嘲讽更让柳玉难以忍受。
“容允岺,你别给脸不要脸!”柳玉压低了声音,带着威胁的意味,“别以为你整天跟在长公主殿下身边就有什么了不起!说到底,不过是个见不得光的暗卫,奴才秧子!”
他见容允岺依旧毫无反应,心中火气更盛,忍不住凑近了些,语气转为一种令人不适的打探。
“长公主殿下…近日心情如何?除了练武,可还召见过什么人?或者…有没有提起过我们?”
他自觉身份不同,是皇帝亲赐的“贵人”,将来或许有机会得宠,此刻便已摆出了半个主子的架势,试图从这“下人”口中撬出些有用的消息。
容允岺的视线终于动了动,从柳玉的脸上,缓缓移到他挡住前路的身体上。
“让开。”他只吐出两个字。
柳玉被那眼神和语气慑得心头一悸,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但随即,那股被“奴才”呵斥的羞恼猛地冲了上来,他色厉内荏地喝道:“你竟敢如此跟本公子说话!信不信我明日就在殿下面前参你一本!”
容允岺不再言语。
下一瞬,柳玉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股力道撞在他的肩侧,不算重,巧妙至极。
他惊呼一声,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旁边踉跄了好几步,险些摔倒在地。
待他狼狈地稳住身形,抬头看去时,容允岺玄色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月亮门后。
夜风吹过,柳玉站在原地,绯色衣袍被吹得拂动,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刚才那一撞,肩胛处还隐隐作痛,更痛的是他那颗自视甚高却被无情践踏的心。
他死死攥紧了拳头,盯着容允岺消失的方向,眼中充满了屈辱和怨毒。
“一个低贱的暗卫…竟敢…”他咬牙切齿地低语,却不敢真正追上去。
经此一遭,他算是彻底明白,这长公主府里的水,深得很。
而那个沉默得像影子一样的暗卫,绝对是他惹不起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