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锅吃得差不多，汤底渐干，只剩下些许残羹和饱足的暖意。
那沉甯放下筷子，很自然地开始帮忙收拾碗碟。
“我来吧。”容允岺立刻说道，想要接过她手里的盘子。这顿饭本就是他邀请的，收拾残局理应他来。
“没事，一起快。”那沉甯的动作没有停，她将空盘叠好，端起走向厨房。
容允岺见状，也不再坚持，默默地将火锅断电，端起锅子跟了进去。
他的厨房比客厅更显本色，干净，但透着一股不常开火的气息，工具摆放得有些随意。
两人并肩站在水槽前，一个冲洗，一个接过擦干放入碗柜，虽然几乎没有任何语言交流，配合竟出乎意料地默契。
水流声哗哗，碗筷很快洗好，台面也被那沉甯顺手擦得干净。
一切恢复原状，甚至比之前更整洁。
做完这些，两人重新站在客厅中央，一时之间，似乎失去了继续待在一起的理由，但立刻道别又显得有些生硬。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洗涤剂清香和尚未完全散去的食物余味，容允岺的目光掠过自己那套昂贵的音响设备和对面空荡荡的巨大投影幕布，又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神色平静的那沉甯。
他不太习惯这种社交后的收尾，指尖蹭了蹭裤缝，一种名为尴尬的情绪，在他周身弥漫开来。
他似乎想找点什么来填补这突然空下来的时间，或者说，让这次难得的、还算愉快的相处，不要结束得如此仓促。
“那个…”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一些，带着一丝迟疑，“我…有一些电影。老的，新的，都有。”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幕布上，又移回那沉甯脸上，眼神里带着询问，又有种怕被拒绝的谨慎，“如果你…没什么别的事，要不要…看一部？”
这个邀请比请吃火锅更私人，也更需要勇气。
分享电影，某种程度上是分享品味、情绪和时间。
那沉甯有些意外地看向他，他站在那里，身形依旧挺拔，但微微紧绷的肩膀泄露了他的不自在。
他提出这个邀请，不像是有预谋的。
她其实应该拒绝，时间不早了，她还有稿子可以看，独处也更符合她一贯的节奏。
但…今晚的火锅很温暖，他的汤底确实熬得不错，收拾厨房时并肩的安静也不让人讨厌。
而且，看他此刻难得流露出的期待、怕被拒绝的忐忑，拒绝的话似乎有些说不出口。
她看了一眼那块空白的幕布，又看了看他旁边那堆散落看起来颇专业的影碟和硬盘。
“有什么类型的？”她问。
容允岺见她没有立刻拒绝，眼睛似乎亮了一瞬，他走到那堆影音资料旁，稍微翻找了一下，“有一些经典的文艺片，纪录片，也有……口碑不错的科幻片。”
他报了几个导演和片名，都是些在影迷中颇有分量，但绝非大众流行的作品，品味独特而挑剔。
这很符合他给人的感觉。
那沉甯想了想，指了一部她听说过但一直没时间看的关于古典音乐家的传记片。
“这个吧。”
容允岺显然有些意外她会选这部，但很快点了点头，“好。”
他动作利落开始操作设备，拉上遮光帘，客厅瞬间陷入适合观影的昏暗，只有投影仪发出幽幽的光。
那沉甯在沙发上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坐下，怀里被容允岺递过来一个质感柔软的大靠垫。
电影开始，悠扬而富有穿透力的交响乐前奏流淌出来，充满整个空间。
两人不再交谈，各自沉浸在光影与音乐的世界里。
他们之间隔着一个礼貌的沙发扶手距离，却能清晰感受到另一个人存在的温度和呼吸的节奏。
电影的光影在容允岺专注的侧脸上明明灭灭，他看得极其认真；那沉甯则更放松些，偶尔会因为某个触动她的镜头或台词而微微动一下。
片尾悠长而略带伤感的钢琴曲缓缓流淌，最后一行字幕隐入黑暗，投影幕布重新变成一片空白。
客厅里只剩下设备运行的微弱电流声。
电影结束了。
容允岺没有立刻去开灯，也没有动作。
他依旧保持着观影时的姿势，但目光已经从空白的幕布上移开，转而落在身侧，落在了那那沉甯的身上。
客厅里光线极其昏暗，只有仪器指示灯和窗外遥远霓虹渗入的微光，堪堪勾勒出她的轮廓。
她整个人陷在柔软的大靠垫里，姿态是放松的，似乎还沉浸在电影的余韵里，微微侧着头，脖颈的线条在朦胧的光线下显得优美而脆弱。
方才电影中某个动人的情节或许触动了她，她的眼睫低垂着，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小片阴影，平日里总是过于冷静甚至疏离的眉眼，此刻被这昏暗柔化。
她自有一种沉静的吸引力，像一幅在暗室中缓缓显影的古典肖像，每一处细微的神情都值得仔细端详。
容允岺看得有些出神。
他见过她冷静果决的样子，见过她超市里理智指导的模样，见过她被辣到时细微的表情变化，也见过她面对纠缠时冰冷的侧脸。
但此刻，褪去所有防卫和日常的盔甲，仅仅作为一个被艺术作品打动的观众，她展现出的这种毫无防备的沉静模样，是他未曾见过的。
一种奇异的感觉在他心底蔓延。
不是灵感迸发的激越，而是一种更温吞、更陌生的…触动。
像极轻的羽毛扫过心弦，引起的震动细微却持久。
他看得太专注，以至于当那沉甯似乎从思绪中抽离，轻轻动了一下，准备转过头时，他才猛地回过神。
两人的目光在昏暗中猝不及防地撞上。
那沉甯似乎没料到他正看着自己，眼中闪过一丝微讶。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电影很好。”那沉甯率先打破了沉默，她移开了视线，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视只是错觉。
容允岺喉结微动，也收回了目光，低低“嗯”了一声。
“你喜欢就好。”他说，声音也有些干涩。
他起身，按亮了客厅一盏光线柔和的落地灯，暖黄的光线驱散了黑暗，也驱散了方才那暧昧不明的氛围，两人重新回到了现实中的邻居关系。
“时间不早了。”那沉甯看了一眼手机，站起身来。
“我送你。”容允岺也站起来。
“不用，就几步。”那沉甯走向门口。
容允岺还是跟到门口，看着她打开门。
“晚安，容允岺。”她站在门口的光影交界处，回头说道，神色已恢复了平日的淡然。
“…晚安。”容允岺看着她，低声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