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是没想过夙沙月明,可在他的印象中,夙沙月明多是白日来,只有楚默离一般都是晚上到。
他快速去开门,门外的人,当真是他刚才猜测之人。
他连忙将人请了进去,忍不住用眼神表达对水乔幽的佩服。
不愧是老大,居然靠敲门声就能听出是安王!
水乔幽看懂了他的眼神,静默了一息,吩咐道:“去煮茶。”
她这话一出,甜瓜没觉得异常,楚默离目光在她脸上多定了一息。
水乔幽行若无事地起身,刚要开口,楚默离的看着还未动过的饭菜,先开了口,“还没用饭?”
“嗯。”
随后,她便见楚默离一直看着她。
她回看着他,又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再垂眸看了眼饭菜,目光重新回到他身上,见他视线还未移动,“……你可用过了?”
楚默离自然回道:“没有。”
水乔幽和他互望须臾,低头又看向饭菜。
饭菜是甜瓜做的,看上去还是比较……安全。
她静默了须臾,将甜瓜刚才给她盛的饭放到了旁边。
楚默离会意,没有客气推拒,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时礼跟过去,打开了手里的果篮,露出惹人喜爱的红樱桃。
楚默离温声道:“这是今日父皇遣人送来的,比先前在别院的要甜。”
水乔幽瞧着樱桃,听到他说别院,眼前唰地闪过他凑过来的画面,看到他欲将手伸向樱桃,她一手将筷子递给他,一手将果篮往旁边扫了点,嘴里从容道:“我知道了。”
楚默离手在空中停了半息,接过了筷子,也当作无事发生。
时礼瞧见这一幕,没等甜瓜回来,前往灶房又添了一副碗筷过来。
甜瓜先前已煮好了茶,快速斟了茶过来,见到楚默离坐在水乔幽旁边,放下茶,灵泛地表示让他们先吃,他先去喂马,并将自己的碗端走了。
时礼在院子里站着,也未进屋去。
屋里俩人坐了一会,水乔幽看楚默离没动筷,先拿起了筷子。
筷子拿到手上,她想起一些旧事,道了一句,“这些,都是甜瓜做的。”
楚默离听她这么一说,也想起了她想到的事,拿起筷子,轻笑道:“是你做的也无妨。”
他相信那次的野菜实属意外。
水乔幽眼睛微不可见地轻轻一眨,没去看他,给自己夹菜。
楚默离脸上笑意轻浅却又格外明显,习惯性地给她先夹菜。
水乔幽与楚默离用饭的时候,都没有说话的习惯。
两人一起安安静静地吃着,暖黄的光线洒在两人身上,不再给人昏暗之感。
直到吃完,甜瓜将碗筷收了下去,水乔幽才问楚默离,“这么晚了,找我有事?”
甜瓜收拾碗筷之时,顺带将那篮樱桃,又放到了两人中间。
樱桃是洗过的,水乔幽话未落音,一个不注意,嘴里多了一颗樱桃。
楚默离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不见刻意地收回了手,说起了正事,“你今日遇到了三哥?”
水乔幽看他似是乐在其中,默了少时,咬着樱桃点了一下头,也没意外他的消息灵通。
“可是偶然?”
水乔幽听出他话里的担忧,当即明白了他所指何事,“嗯。”
她吃完了樱桃,回道:“他只是与我谈了几句郑开儒的事。”
楚默离思维转得很快,“他也在怀疑郑开儒之死有蹊跷?”
水乔幽想着下午在茶楼的事情,回了两字,“可能。”
楚默离思索道:“这么说,若是这事真有蹊跷,跟他没有关系。”
水乔幽稍垂眼眸,沉默未语。
楚默离同她说起下午郑府发生的事情,“今日,京兆府将郑开儒的尸体从郑府带走了,可有听说?”
“嗯。回来的时候听说了。”
京兆府这么做,多半是受到了压力,何道与郑勉,昨日所谈明显没谈愉快。
楚默离询问她,“可要去看看尸体?”
水乔幽摇头,没有兴趣。
楚默离微微有些意外,但看她是真的没有这份心思,道:“那行,我让人再去查看一次尸体,要是有问题,再告诉你。”
他的事,水乔幽不干预。
“嗯。”
楚默离想着她已经见过几次庆王,向她问道:“你这次见三哥,觉得他人如何?”
水乔幽抬起眼眸,看了他一眼,明白他不是问她庆王的为人,过了两息,开口道:“不清楚。”
这样的话若是换一个人说,听着很像敷衍。
从她嘴里出来,却让楚默离引起了重视。
不过,她没有说更多了。
下午回来之后,水乔幽一直在想一件事情。因对青国不熟悉,还没想明白。
她看着对面的楚默离,起身步入寝房,将他上次画的那张青国舆图拿了出来,铺在案几上,指着颖丰境内的邗河河道向他请教,“这段河道,为何会选择此处?”
楚默离看着她指着的邗河河道,是现在二次改道后的河道。
他们几日前在别院谈论过此事,第一次改道造成倒灌、决堤,河道不得不再次改道。
楚默离想起此事,很快反应过来,她如今这么问,问的不是起因。
他扫过颖丰全境,回想颖丰公主所说,“此段不需占用农田,比先前所选之处,少山石,更利挖掘。”
水乔幽思忖,“可这样一来,这河道比原先的那一段还要多出十几里。河道既然能通商船,河面定然不窄,河水深度也定有要求。修筑这十几里的河道,耗时多长?多出一里,官府又需拨付多少银两?”
楚默离闻言,再看舆图,立时领会她话中之意。
邗河河道由西向东,流经整个颖丰境内,整修河道,需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故而,仅靠当地官府是绝对修不起的。
当时又是倒灌又是决堤,官府又需大量钱银救灾善后,朝廷拨付也已耗费不少,颖丰公主不好再向朝廷申请拨付银两,修筑河道是重中之重,可规划河道,更要考虑钱银支出之事。
别说多出十几里,多出一丈,从上至下,都得再三考虑。
水乔幽指着舆图划了一道更直的线,又道了一句,“除了此地,就没有其它地方可以改了?”
楚默离又看向舆图,一眼看出,除去如今的河道比原先多出了十几里,还远离了官府原先在颖丰境内及周边相临郡县设立的几处检查驿站。
楚默离眉头微蹙,“回去后,我让人去查一遍颖丰境内所有地形,再找都……”
要想看河道怎么修最合适,这种事,找都水台最有用。
但是,话到嘴边,他想着都水台的现状,明白了她为何问他,而没有拿去都水台问其他人。
“我会再找人验证此事。”
水乔幽听出他已明白她的意思,没有异议,“嗯。”
她收起舆图,见楚默离还在原地坐着,没有提出离开,也没说其它事情。
她看过去,他回看过来。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过了一会,水乔幽看他还不说话,用眼神问他,还有事?
楚默离似是没看懂,只是看着她,并不回她。
水乔幽想起自己今日去西山观之事,开口道:“还有,事?”
话没说完,他又拣了一颗樱桃喂到了她嘴里,速度之快,让她最后一字变得有些含糊。
楚默离慢条斯理地收回手,“甜不甜?”
水乔幽咬着嘴里的樱桃,静看着他。
楚默离这才回话,“没事了,就想再在你这坐一坐。”
话一回完,他再次问她,“不甜?”
水乔幽慢慢咬着嘴里的樱桃,换了一口气,将果篮往他那边推了点。
楚默离面色不变,识趣地不再执着这事,告知她道:“今日,我开了你前几日送我的那坛酒。”
酒?
酒送给他了,开不开是他的事,可水乔幽听他特意与她说起此事,想起了他当时收酒时的反应,不动声色观察了一眼他的神色,注意力也从刚才的事情上转开。
楚默离这次的情绪却很稳定,只是感兴趣地问她:“你可知,那酒埋了多久了?”
这话,问的正常又奇怪。
水乔幽想着俞白可能埋酒的年份,她若回答,更是不正常。
不过,她还是回了实话,“不清楚,估计,没有百年,也有几十年了。”
她处变不惊地告知他,“那酒亦是俞伯父的藏酒,到底藏了多久,我们也不清楚。”
若是如此,倒也是说得通。
楚默离笑道:“那倒是我赚了。”
水乔幽想着他上次不高兴的样子,没再接这话。
楚默离手指在茶杯上随意轻敲了一下,又问道:“那是何酒?何地所产?”
水乔幽回答如旧,也是实话,“不清楚。”
她当时随便给他挖了一坛,连酒都没打开过,那是俞白从哪寻来的,她是当真不知。
楚默离目光没有挪开过她的脸,看出她不像特意不说,只得作罢,遗憾道:“皇姐好美酒,我本来还想再找两坛,送到她府上,以为你会知道,可惜了。”
水乔幽听着他的话语,没有质疑,也没想要再送他两坛,给他提议,“你可以找善酒之人看一看。”
楚默离也不瞒她,“看过了,无人知道,故而,只能来问你了。”
水乔幽神色不变,“哦。”
既然他已找人辨别过,她也给不出其它建议了。
楚默离不再说这事,起身道:“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水乔幽点头。
“不用送我。”
楚默离没等她起身,迈步离开,没有问起她去西山观之事。
水乔幽看他已是熟门熟路,也没再起身。他不问,她亦没说。
桌上的樱桃娇艳欲滴,水乔幽望着它,回想着楚默离刚才问她酒的那几句话,坐了一会。
想着想着,眼前又出现楚默离凑过来的脸。
她猛地回神,往屋外看了一眼。
那里已无那个颀长的身影。
甜瓜回来,看到樱桃,有些稀奇。
水乔幽将果篮推向他,让他带回去。甜瓜虽然觉得稀罕,但明白那是安王特意带给她的,只是拿走了几颗。
甜瓜走后,那篮樱桃,仍旧摆在那醒目之地。水乔幽只要路过,便能见到它。
看得次数多了,她难免想起刚走的人,转而又想到那张凑近的脸……
第二天,她一开房门,见到的还是它们……
何、郑两家的事,闹得越来越大。
就连都水台里,大家一有空闲,也会凑在一起就此事谈论一两句。
水乔幽不用出去,只要在都水台里随便走走,也能听到此事的最新进展。
颖丰公主虽然没有进宫找青皇替何小姐求情,但是她昨日似乎也找了庆王替何小姐与何家说话,只是郑家这事,庆王也做不了主,他将颖丰公主的话转告了郑勉,郑勉却仍是坚持要何小姐给自己儿子赔命。何、郑两府的矛盾仍旧没有得到缓解,甚至因为何家此举,再加京兆府扣着郑开儒的尸体,越闹越大了。
如此情况下,颖丰公主与庆王,虽然有心调解两府矛盾,一时也无能为力,姐弟俩干脆都未再干预此事。
下职后,袁松按照袁夫人的叮嘱,将水乔幽带回了袁府与他们一起用晚饭。
水乔幽推辞不过,只得留了下来。
袁夫人生辰刚过不久,袁煦还未返回书院。这日,他去会了同窗,到了饭点,他却还没回来。
一大家子人等了他一刻,他还不见身影。
袁松与袁夫人看水乔幽在,不好让她多等,决定不再等他。
水乔幽不在意这些,也无急事,建议再等等。
然而,又过了小一炷香,菜都要凉了,袁煦还没回来。
袁夫人也没将水乔幽当外人,忍不住嘀咕了儿子几句,袁松也觉得儿子有些野了,开口让大家先吃,不再等他。
就在这时,袁煦回来了。
袁松放下筷子,刚要训斥他,袁夫人抢在他前面开了口,询问他做何事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袁煦抬头,烛火映衬之下,脸色有些泛白。
平日里有礼有矩的人,见到水乔幽也在,却忘了喊人见礼。
屋里四个大人,包括眼神已经开始变差的袁老夫人,都注意到了他的神色。
袁松要训他的话憋了回去,袁夫人放轻了声音,“你这脸色怎么这么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