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宁旗舰投石机发力，很快便摧毁了两艘楼船。
面对着根本不可能修补的巨大缺口，极度兴奋的袁军内心一瞬间凉得透透的。
他们可以无视伤亡，面对难以战胜的强敌时发起亡命冲锋，可在面对必死的局面后，所有的战意都化作成恐惧，疯狂跑到楼船上层建筑上，对着刚刚还不死不休的仇敌发出最卑微的乞怜。
军功、荣耀、志向……一切美好的一面如同脆弱的泡沫消散无形，他们如今只想活下去，为了活下去他们可以做任何事，哪怕抛弃尊严。
王召接受了投降，这无关仁慈与否。
战争就是战争，战争可以不计代价，但当一切归于平静，人终究还是要生活的，况且这些俘虏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筹码，能和袁谭换取很多东西。
左舷的袁军投降之后，右舷那一艘楼船自知不会再有作为，也迅速脱离战团试图逃走。
甘宁并没有派人阻拦，他现在手里只有五艘楼船，对面的袁军足有三十几艘，没必要将宝贵的兵力浪费在一些麻烦上，何况他现在要做的事比接收俘虏要重要得多。
袁军一共派出五艘楼船，两艘正在战场中和水军的楼船周旋，一艘正准备逃离，袁军统帅绝不可能想到自己会如此迅速击毁另外两艘。
但是在望远镜中袁军的舰队正在调动，显然是有所动作，他需要知道袁军统帅是按照计划行事，还是预判到了结果，亦或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通讯方法，就像上次那样以狼烟通讯。
没有，没有，依旧是没有。
斥候在桅杆高处，带着望远镜查探了一番，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却没能打消甘宁的疑心。
不过如今已没有时间思考这些，袁军的第二波攻势发动了。
数十艘各种中小船只从袁军左翼杀出，水军十几艘艨艟没有半分犹豫掉头就跑，袁军却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跟在后面紧追不舍。
而在小船之后，袁军的中军也在缓缓移动，似乎想要发动总攻。
袁军的举动令甘宁非常疑惑，现在发动总攻还为时尚早，双方位置没变，袁军不可能放着天时不去利用，反而 提前展开决战。
可不论是什么原因，既然要打，他甘宁就不会怕。
他立即命令剩余三艘楼船向右翼集结，两艘千士齐出做为前锋，其余小船全部起驰援之前的船队。
打嘛，就不要客气。
大家干脆一起放弃阴谋诡计，全军压上分个胜负！
千士巨舰横在江面，两架投石机不间歇开火，一侧舷窗全部打开，床弩上的长矛闪烁着森冷的光芒。
落石一枚枚砸进小船船队，投石机攻击运动的物体命中率确实不高，但只要擦中便是船毁人亡，一艘倒霉的轻舟直接被落石巨大的力量掀到半空，船上十几个人落水后全被轻舟盖进水里。
这一幕极大刺激到了小船船队，他们更加疯狂地加速，试图进入投石机砸不到的角度来谋求安全。
然而，水军的艨艟船队却奸诈无比，他们眼见投石机快要无法发挥作用，转了个弯直接钻到千士船下。
如此一来投石机是打不倒袁军了，可想要继续追击就必须顶着千士上床弩那丧心病狂的火力。
进退无门！
领队的袁军将领做出了一个近乎于疯狂的决定，他既不去追击艨艟，还想要躲避投石机，竟也学着艨艟船队钻到千士船下。
他这个决定简直愚蠢至极，当他自信满满地率队来到千士后方，想要搅风搅雨时，却看到千士后面藏着数十艘正等着他们上门，虎视眈眈想要出动的艨艟。
小船之间的跳帮战骤然开始，水军艨艟在各自校尉的率领下分作数队，对袁军展开了分割包围，士卒们更是悍勇异常，有些刚刚抵近便跳上袁军船只展开厮杀。
这才是真正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领兵的将领倒是十分干脆，见无法突破包围后直接缴械投降。
甘宁这边一动，袁军中军就算不想动也必须要有所作为，否则会被投石机活活耗死。
好在此时虽没有天时，他们依旧占据着地利，顺着水流舰船启动极快，十余艘楼船带着大量辅助小船杀向千士。
如此阵仗将甘宁都吓了一跳，他没想到也要孤注一掷，可是派出来的船也太多了，莫说千士巨舰了，楼船都施展不开，这还打什么？全凭跳帮近战吗？
“来来来，甘望，将弟兄们都叫出来！”惊讶之色转瞬即逝，甘宁露出一抹嗜血的笑容，大叫道，“看老爷我今日杀穿他们！将老爷的旗挂起来！”
亲卫统领甘望是个面相忠厚的中年人，听到这话后行了一礼匆匆而去，眼中却闪烁着狰狞的光芒。
不多时，甘宁的亲卫在他身后集结完毕，而旗舰的桅杆之上挂上了一面绣着“甘”字的蜀锦大旗。
“靠上去！靠上去！”甘宁站在船头，一手长槊，一手锁链镰钩，死死盯着一艘楼船。
那是他第一个目标，早已选定好的目标，因为那艘船的船头同样站着一名舰船统帅，而他很不喜欢对方嚣张的样子。
千士调转船头，笔直行进，对越来越近的楼船视若无睹，浑然不在意即将发生的撞击。
打仗想要获胜，要么勇敢，要么凶狠，反正水军是又勇又狠，对方爱避不避，他们就要走最中间。
那楼船哪敢和千士硬碰硬？眼见就要相撞，统帅急忙下令规避。
可就在他一转头的瞬间，两船相错之际，一道身影一闪而逝，等他反应过来时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余光中瞥见一具跌倒在地的无头尸体，似乎还是他自己的……
“让你再看老子！”甘宁一把接住统帅的头颅，骂了一句随手丢到一旁，喊道，“娃儿们！随老子杀呦！”
乡音最是撩人，甘宁一句家乡话将亲卫们的思乡之情全部勾了起来。
他们都是甘宁手下的贼徒，追随甘宁在外漂泊多年，罪也受过，福也享了，喝过最烈的酒，骑过最野的马，结交过最爽快地义士，见识过最卑劣的阴谋，唯一的遗憾便是不知几时才能归乡。
如今甘宁一句话似乎将他们又带回到那个在水边厮混无忧无虑的日子，脚下的巨舰化作小小的舢板，威严的将军变成勇猛的首领，没有变的只有那面华丽的大旗。
“杀！哈哈哈……”
数十道身影跳上楼船，嘴里喊着听不懂的益州话，义无反顾地跟上了带领他们在乱世中前行的人……
甘宁的强大对于袁军士卒来说是难以理解的，他们几乎看不清甘宁的动作，只能看到长槊舞动时的闪光。
可是……这闪光也太多了些，竟让人眼花缭乱，他们甚至不知自己要面对多少敌人。
不过很快他们便知道了，一道身影灵巧无比，总能在人缝之间穿梭而过，用不可能施展开的长槊在狭小的空间内收割着一条条的生命，毫不留情。
士卒战死、伍长战死、什长战死，军侯、都尉、校尉……
在此人面前整艘船上竟没有一合之将，运气不错的会被一击致命，运气差的只能眼见着自己要害被刺穿，倒在一旁静静等待着自己的死亡，亦或是发出徒劳的哀嚎。
原来，他们面对的只有一个人，他们看不清的只是自己被死亡笼罩的命运。
甘宁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等他从船头杀到船尾时，亲卫们才终于追上了他。
有人抱怨道：“首领慢些……”
甘宁却没看那人一眼，反而指着另一侧船舷笑道：“为何要慢？你们若不快些，这一侧的也被某杀干净了。”
“哈哈哈……”亲卫望着畏畏缩缩的袁军一阵哄笑，可似乎在某一个他们默契的时点，所有人将笑容收起，面相逐渐狰狞，怪叫着杀向了袁军。
亲卫的职责是保护将军的安全，将敌人都杀光了，将军也就不会受到威胁了。
这些人的速度极快，打法完全没有章法，上插双眼、中间摘桃、下盘踩脚，什么下三滥的套路都用，而且他们的武器非常锋利，还穿了一身轻便的皮甲，袁军普通士卒根本不可能挡得住。
不过这一次甘宁却没有动，而是四处张望了起来。
他倒不是担心舰队的安危，所有计划都已经下发出去，又有王召统筹全军也不可能出现什么变故，他现在比较头疼的是该如何跳到下一艘船上去。
毕竟两船相隔十数丈，他又没长翅膀……
就在他心烦意乱之际，一艘庞然大物驶进两艘楼船之间的夹缝，几名重甲武士快速清理出一条通道，王召则站在船头对他挥了挥手，一句话没说，只是摇头苦笑。
他立即明白了王召的意思，挥手不是打招呼，而是催促他快些。
甘宁见状大笑道：“哈哈哈……老子就知道殿下派你来不是来掣肘我的！哈哈哈……弟兄们，虽老子杀呀……”
王召无奈地看着甘宁带着亲卫风风火火地跑了过去，转头下令：“继续饶。齐梁，你亲自去掌舵，拿出你操舟的本事来。若这一战你没有被阻拦，这份功劳殿下必定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