玹灵子选择缄默,这个消息太过沉重,他需要时刻来消解。
承桑知道一时半会说不通徒儿,将神器留下供他自己查证后,便退了下去。
飞石降灾,毁灭山海昭昭。
玹灵子反复阅览幻象,想不通为何在里头,毁灭天神一点动静都没有。
如若是祂搞出的鬼,祂理当出现。
更何况,天地毁灭,祂也不复存在。
究竟是为什么呢?究竟、要如何挽救这一切。
羲和苏醒的君上,将自己困在一方室内将近两日。
他茶饭不思,沉默不语。
徒弟情儿来回跑过很多次,却都没得到回应。
而令人们没有想到,打开君主大门的竟是一封加注妖力的信。
含着幽蓝色的信纸越过结界,飘了进来。
它向着玹灵子敞开怀抱,落在了杂乱的书案上。
嗯?哪来的信。
玹灵子很是疑惑,拿起信封后才感知到其上流动的妖力。
……明怨生的妖力。
他的手顿着,眸光收录阿玹亲启四字时,有说不上的复杂与苦痛。
看来,他也梦醒了。
可寄信来,是想说些什么呢。
玹灵子终究还是拆开了书信,那封摸着单薄的信,里面居藏了厚厚的几页纸。
“羲和君王、玹灵子亲启:
王君敬上,近日身体可好?书卷一梦,苍山万变。吾猜测你……恐有些身体不适。此封书信,别无他意,只图问候。
吾心眼蒙昧,害你如此……吾想、万死难辞其咎。书中之事,吾不找借口遮掩,君若有怨有恨,吾自当认领。
只是经此一遭,君之情脉重生,已有链接你我之趋势。
吾深知,你不愿遭情爱绑架,希翼独人独事,行走世间。所以,若君有意再斩,吾自当先断自我。
只是——吾不舍、吾念你至深。
此话君或觉流氓,或觉算计。君如何想,吾都认下。只是,吾有必要言正。
信中所言,字字真心,诛心不悔。”
“出书之后,吾不知君对往日记忆是否有所醒目,有所忆起。可吾有,特说与君听。
百世万年以前,吾与君初遇之地,乃一处桃源之村,名‘疏竹’也。
在村里,荒力断存,你我皆成凡躯,游走其间。
种田纳凉,游池打闹皆有存矣。那时君为医师,救死扶伤,自成一方名誉。
吾住君对家,居驱魔师一位。某日,你我共同上山查事,不幸中鬼娘子圈套,明明相识不过片面,却莫名立下婚书,成洞房之爱……
咳咳,吾或许不该提细至此。君不喜看,恐会生气。
后来,吾与君心存隔阂,吾费了好大气力才挽回不少。又因言多错多,遭君嫌弃。
不日,鬼娘子一事将近尾声。吾与君同入浮生一梦环游,看巫氏苦难。
那次是你我头次入梦,扮作他人,享他人苦乐。
梦中之者,爱妻疼妻,与今遭相遇,全然不同……在那,才是吾之自我。
你我于梦中共伴百年差矣,吾因不舍你的离去而泪水涕流。
出梦后,吾仍然恍若隔世。而后,疏竹村之众人,齐心协力一同抗击鬼娘子,最终巧遇春山神所救。
梦中百年吾深中情毒入心,而君却依旧理智不改。
君毁婚书、散婚契。你我各奔前程,将近多世未见。
不出许久,君便断了红线之因,自受断情之苦……”
“朝云之事,吾且都记得,不多赘述。而吾所言重新寻回之忆,并非仅有疏竹。
汜叶仙岛,亦历历在目。吾知晓,是天神之力做手脚,让吾丧失了此段记忆。
可如今找回,吾只同如获珍宝,惜之爱之。
汜叶之行,并未有精彩之事。君平淡,吾割心。
君身怀断情,对吾无片面眷恋。可吾,却苦苦受情爱不得之折磨,每瞧一眼便情难自抑。
此心,为那时吾之体会。
汜叶相救,乌珹有一话,吾听后思虑良久。”
“倘若你所珍爱之人,转世之后不再怀有从前样貌,而是根根源源变了一人,你当如何?
当时,吾听此话怔神楞意。
转世之后不存前生。苦等多年,却换新人。如此心境,该如何了解?
那时,吾给不出答案。而今,吾有所回答:倘若爱者转世,无论是否性情大变,只要怀揣同一份灵魂,吾便不会改变。
因为,转世之后的经历与成长,会全然不同。旧人旧事,怎可重演?
所以,哪怕样貌如何改变,性情如何反差,只要都是‘你’便足矣。
吾会等你的,永远。”
“书信与君至此,再度致歉。书中一遭,非吾本源。可伤君至深,该为此致深深歉意。
那么、候君信,已谈斩情与否?”
厚厚的信纸翻完,玹灵子明明在纸上瞥见泪珠的痕迹,可字语中,居然无一处解释他在书中所做之事,只是简单的述说懊悔,而后擦过。
玹灵子将信摆平,懒散的靠在椅背上。
“斩情、与否?”
他不知道,也不清楚。
情肆要他生情,可师傅要他断情。
断情自是有好处,可以责无旁贷,专心致志。
可情肆要他生情,意欲何为呢?
玹灵子叹息着,怎么都想不出解法。
糟心的事儿又多了一件。
他理了理桌畔,上头摆着的都是他所预设的结果。
承桑意在荡平天下,再抗天灾。
理论不错的确有利于羲和,可、只利于羲和不利于天下。
若是就此消兵止战,齐抗飞石,也还有生还可能。
三百世仅剩光阴,如若羲和先踏平天下,那需耗费多少心血去战斗?浪费多少光阴?他不敢推测。
因此,给出能让三位君主都举手赞成,和平共谋的利益,才是他目前烦心的事。
玹灵子挠着头,烦恼个不行,此事实在太难了。
难到宛如登天,希望飘渺。
他这边正苦恼着,外头的噩耗相继传来。
承桑敲响了房门,手中捏着一封信件。
她音色沉冷,带几分悲意。
“君上,九黎君王传了一封书信过来。此信寄给飞来便昭告了朝臣。吾族将士……公深,战死前线。”
“砰!”大门打开了。
“什么?”玹灵子一脸诧然,手中捏着的纸都掉了。
承桑叹着气走近,将这份九黎君王另外的书信,递给了玹灵子。
“九黎王君说,公深战死于几日前,因他陷入昏迷致使国内大乱,无法主理前线之事。而又恰逢巫咸的女君亲自上了战场。公深,便是死于那位女君的镰刀之下。”
“不日九黎会整理遗体音容,以及无名小卒的战士们,一同送抵羲和。九黎君王为表诚意,将亲自——送英灵归乡。”
玹灵子紧握信纸,心口是说不尽的复杂与空洞。
巫咸女君亲入战场斩杀小卒,此事非同小可。
而公深,这位在自家战役内百战百胜的将军,居客死他乡。
玹灵子呼出的气愈发沉重,沉重到屋内的气压都低下几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