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宿一阵心惊却迟迟没有开口。
按理说她应该在听到陆如洄的话的瞬间出言反驳的，说这不可能，说自己绝对信任梦浮屠。
原因很简单。
因为那是梦浮屠。
——梦浮屠是她自己。
——梦浮屠是梁雨。
——梦浮屠也是她思念的队友。
既然如此，它就应该是值得信任的。
可被强压下去的疑虑、被操控的不爽一直都在，此刻因一句“梦浮屠不值得信任”破土而出。
所以和对方对视良久，只能不轻不重挤出句“你什么意思”。
“稍等。”陆如洄眯了眯眼。
梁宿不解，然后看见对方朝她伸出了手：“干嘛？”
“过来。”
“为什么？”
“别管。过来。”
“莫名其妙……”嘴上这么说不妨碍梁宿乖乖上前。
陆如洄满意地笑笑，拉着她在那些代表不同世界的幻梦中穿梭。
这次梁宿没有恍惚。
反而明确感觉到其它世界的“同分异构体”和自己是不一样的。
当然，也和梁语不一样。
“找到了。”陆如洄的脚步停得猝不及防。
梁宿还没来得及多问就被拉进一座海洋馆，和有些茫然的梁语面对面。
“姐姐？”她眨眨眼，好像刚刚回神。
“嗯……是我。”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真的姐姐？”
陆如洄毫不犹豫也给了梁语一个脑瓜崩：“当然是真的。
因为我在。
所以你们可以同时出现在这里。
清醒了没？”
梁语更惊讶了，捂着额头微微张嘴，过了几秒才点点头。
“乖。”陆如洄抬手摸头。
梁宿冷哼：“你倒是顺手。”
说完上前一步站到梁语身旁，拉着她后撤一步，一副要划清界限的样子。
陆如洄并不恼火，就那么看着。
“现在可以解释了吧？”梁宿问她，“为什么说梦浮屠不值得信任？”
“因为它瞒了你们不少信息。”
“比如呢？”
“那可有点多了，我数数啊，”陆如洄装模作样数起手指，“比如你们是什么、为什么会你们特殊；比如它安排了这么多到底有什么目的、最后又打算让你们做什么；又比如那两对双胞胎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有什么渊源……”
梁宿、梁语沉默着交换了一个眼神。
“知道梦浮屠为什么不告诉你们这些吗？”陆如洄问。
和刚才一样无人回答。
不过陆如洄不在乎，自顾自往下说：“我猜猜……
在你们看来，梦浮屠平等地把它自己和你们当做达成目的的棋子，所以你们下意识觉得……你们只是在听从队长的计划行事，你们的关系还和之前一样，是伙伴。
可惜这不成立，小家伙们。
梦浮屠是把自己也当棋子来，可它同时也是布局的棋手。
它知道一切。
只有知道一切的人才真正拥有自主选择权。
也只有拥有自主选择权的人才称得上伙伴。
不是吗？”
梁宿下意识想反驳。
不过陆如洄反应更快，没有给她机会：“你们从来不是故人，更不是伙伴。
梦浮屠把一部分计划告诉你们，其唯一作用就是误导。
只要误导你们一切和之前一样，你们只需要乖乖按计划行事。那在知道梦浮屠有计划后，你们只会按梦浮屠的想法去做，不会按你们自己的想法去做。
不是吗？”
最后三个字尾音上扬，带了点玩味和惋惜。
不至于嘲弄。
但依旧让人不爽。
然而梁宿并没有开口呛声，只是眉头越皱越紧。
最后还是梁语迎着陆如洄莫名慈爱的目光长出一口气，接受了这个说法：“你想说，我们本质上和你这个'打手'没有区别。
都只是被利用而已。”
“是这个意思。
不过……我是打手？讲话还真难听。”
梁语耸耸肩：“我觉得很恰当。”
陆如洄摸着下巴笑笑：“不，现在看来，我应该是'变数'……才对。”
两人间氛围还算轻松。
梁宿依旧低气压。
她和梁语不一样。
虽然后期补全了记忆，知道她和梁语是怎样在这个世界相聚的，但她依旧记得队友是怎么一个个死去，也记得她在得知队友还活着时有多开心。
记忆和感受不会消失。
她对队友的执念也不会消失。
所以要梁宿顺畅地承认陆如洄“不是伙伴”“不是故人”的说法有些困难：“我不明白为什么……
如果连另一个我都不能相信，那还……”
“梦浮屠不是另一个你。”
梁宿抬眼看向陆如洄，实在没想到她的回答会如此笃定。
陆如洄倒是答得理所当然：“人是由经历塑造的。
经历不同，即便是同一个灵魂，或者说“种子”，最后也会结出不同的“果”。”
像是在呼应她的话。
海洋馆里走进两个女孩儿。
毫无疑问，她们长着和梁宿、梁语一样的脸。
只是她们要更年长一些，大概二十五、六岁，穿着普通到看不出牌子的旧衣服，挂着一部相机。
看着是一起出来旅游的小姐妹。
两人在手机上的app找合照姿势，尝试了会儿，一个太动作收敛，一个动作太外放，怎么都没有原图的效果。
两人有些沮丧。
又尝试了一会儿，两人被另一边的白鲸吸引离开了。
陆如洄看着她们，眼里有笑意一闪而过：“与其说梦浮屠是另一个自己，不如看做是平行世界的一种可能。
就和她们一样。
对吗？”
.
梁宿脑子里浮现出梁语的话——
同分异构体。
.
对。
同分异构体。
海洋馆里的她们是。
梦浮屠……似乎也是？
.
虽然是那几个熟悉的人的集合体，但经历终究是不同的。
就像自己对伙伴的执念。
梦浮屠会有吗？
它的执念会那么强吗？
强到……
会越过理性不愿意承认陆如洄指出的问题。
更何况梦浮屠应该还包含了其它灵魂——时间回溯了两次，一周目和二周目的梁雨都被梦浮屠收编了，但她们的灵魂肯定也是不能放在一起的，不然就有一方要消失了。
一周目的梁雨有了莲藕做的身体。
二周目的梁雨一开始在木镯子里。
在把梁语的灵魂以及梁宿连人带魂投入这个世界之后，两个梁雨也该功成身退了。
一个被塞进梁语的身体，成为【雪国医院】所谓的院长。
至于另一个？
一向以梦浮屠自称的梁雨应该真正成为了它的一部分吧。
既然如此……
揉杂了这么多灵魂的梦浮屠到底算什么呢？
.
梁宿缓慢地呼出一口浊气，最终点点头。
梁语拍拍她的后背。
这样表示支持的动作让梁宿觉得心里的那点执念散了。
至少妹妹还在。
至少……
梁宿一愣，忽然想到什么心神一震，然后缓缓抬起头。
她看着陆如洄。
可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
梁语替她开口：“那和我们同一个时间线的、真正的伙伴……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