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去洗个澡吧，脸上……妆也卸一下。”顾知远看着她，目光在她那张浓妆艳抹的脸上停顿了一秒，语气有些不自然。
宋清音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在酒吧里跳了一身汗，妆容估计早就花了，此刻的样子一定狼狈不堪。
她点了点头。
“浴室在那边，客房的。”顾知远指了指走廊尽头的一个方向，“我去给你找件干净的衣服。”
宋清音走进浴室，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眼线晕开，口红斑驳，长卷发凌乱地披散着。这张脸，陌生又丑陋。她打开水龙头，掬起冷水，一遍遍地泼在脸上，用力地揉搓着，像是要洗掉一层面具。
等她洗完澡出来，换上了顾知远找来的衣服。
一件宽大的白色t恤，和一条灰色的运动长裤。衣服上带着和他身上一样的，清冽好闻的木质香气。t恤太大，领口滑下来，露出一小片精致的锁骨。裤子也长了一截，松松垮垮地堆在脚踝。
她光着脚，踩在温润的木地板上，从走廊里走出来。
顾知远正站在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打电话，背对着她。
“……对，我今晚不回去了。嗯，没什么事，不用担心。”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听起来是在跟家人通话。
宋清音停下脚步，没有再往前。
他挂了电话，转过身来，看到她时，目光顿了一下。
卸掉了浓妆的女孩，露出了干净清秀的脸庞。因为刚洗完澡，皮肤泛着一层薄薄的水汽和红晕。湿漉漉的黑发贴在脸颊边，显得眼睛更大也更黑，像受惊的小鹿。
她穿着他宽大的衣服，整个人看起来小了一圈，脆弱又无辜。
这才是她本来的样子。
那个在酒吧里恣意放纵的妖精，和那个在教室里冷漠拒绝他的班长，都像潮水般退去，只剩下眼前这个最真实的宋清音。
顾知远的心跳，漏了一拍。
“过来。”他朝她招了招手。
宋清音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他让她坐在沙发上，然后自己转身进了房间，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医药箱和一个吹风机。
他将医药箱放在茶几上，拿出棉签和消毒水，然后半跪在她面前，抬起她的脚。
“别动。”
宋清音想缩回脚，却被他按住了脚踝。他的手心很烫。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脚后跟，被高跟鞋磨破了一大块皮，刚才在酒吧里没感觉，现在一碰，钻心地疼。
他垂着眼，拿着沾了消毒水的棉签，专注而仔细地替她处理伤口。
动作很轻，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宿主……】青玉的声音幽幽响起，【我收回刚才的话，他不是变态杀手。】
【他好像……是来渡你的神明。】
消毒水的刺痛感传来，宋清音的脚趾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顾知远察觉到了，手上的力道放得更轻，他甚至低下头，对着伤口轻轻吹了口气，试图缓解她的疼痛。
温热的气流拂过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酥麻。
宋清音僵住了。
从小到大，她受过伤，生过病，却从未有人这样对待过她。林婉兰和宋明哲会立刻叫来家庭医生，用最昂贵的药，然后留下一张支票和一句“好好休息”，便又匆匆离去。
他们的关心，永远隔着一层冰冷的玻璃。
可眼前这个人，正半跪在她面前，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处理着她脚上那块小小的，不值一提的伤口。
一股陌生的暖意，从脚踝处开始，顺着血液，缓慢地爬上心头。酸涩又滚烫，让她眼眶发热。
【宿主……神明在为你疗伤哎……】青玉的声音在脑海里小声地，梦呓般地响起，【传说被神明触碰过的地方，以后都不会再受伤了。】
宋清音在心里嗤了一声，想骂它胡说八道，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顾知远处理好伤口，又细致地贴上了一块创可贴。做完这一切，他才抬起头，视线和她的撞在一起。
他的眸色很深，在灯光下像一潭幽静的湖水，清晰地倒映出她此刻有些茫然无措的样子。
宋清音狼狈地移开视线。
他没说什么，收拾好医药箱，又拿起了那个吹风机，插上电。
嗡嗡的风声响起。
“头发不吹干，明天会头疼。”他走到沙发后面，声音隔着风声，有些模糊。
宋清音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温热的风拂过她的发丝，一只修长的手，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轻轻插进了她的湿发里，帮她拨弄着。
他的指腹偶尔擦过她的头皮，带来一阵战栗。
宋清音的身体彻底绷成了一块石头。她甚至能闻到他俯下身时，衬衫领口传来的，混合着沐浴露和淡淡烟草味的干净气息。
这个距离太近了，近得危险。
【啊啊啊啊啊！宿主！摸头杀了！这谁顶得住啊！】青玉在系统空间里疯狂打滚，【快！快靠过去！把头靠在他怀里！电视剧里都这么演的！】
“闭嘴。”宋清音在意识里低吼，脸颊却不争气地开始发烫。
吹风机的声音掩盖了室内过于暧昧的寂静。
头发吹到半干，顾知远关掉了吹风机，将它放到一边。
“饿不饿？我给你煮碗面？”他问。
宋清音摇了摇头，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有些干涩：“不饿。”
他又倒了杯温水给她。
两人坐在沙发上，隔着一个人的距离，谁都没有说话。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璀璨如星河，室内却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良久，宋清音还是没忍住，侧过头看向他。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顾知远看着她。
“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她问出了心底最大的困惑。
她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无缘无故的善意。每一份馈赠，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父母的爱，价格是她的自由和未来。那他呢？他图什么？
顾知远看着她眼底的戒备和探究，像一只浑身竖起尖刺的小刺猬。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站起身，走到了玄关的衣帽架旁，从自己那件被她扔在教室的外套口袋里，拿出了那个小小的牛皮纸袋。
他走回来，将纸袋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
“生日礼物。”他说，语气平静，“下午在教室，吓到你了，抱歉。”
宋清音的目光落在那个纸袋上，没有动。
“我只是觉得，十八岁的生日，应该有一个像样的结尾。”顾知远看着她的眼睛，缓缓地说，“不该是在冰冷的教室里不欢而散，也不该是在嘈杂的酒吧里麻痹自己。”
“它应该被记住，被祝福。哪怕全世界都忘了，你自己也不该忘了。”
他的声音，像窗外深秋的夜，清冷，却又带着一种温柔的包裹感。
没有居高临下的说教，没有评判对错的指责。
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宋清音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敲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回响。
她伸出手，指尖颤抖着，碰到了那个纸袋。
里面，是一支很漂亮的钢笔。银色的笔身，线条流畅，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笔夹上，还刻着两个小小的字母：qY。
【……是我的名字缩写吗？】青玉小声问。
宋清音：“……”
她知道，那是她名字“清音”的缩写。
“不是什么名牌，”顾知远解释道，“只是觉得，很适合你。希望你用它，写下属于你自己的，崭新的未来。”
属于她自己的未来。
宋清音握着那支笔，笔身冰凉的触感，却仿佛带着一股灼人的温度。
她抬起头，看着顾知远。
这一次，她没有说“你越界了”。
“谢谢。”她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寂静的空气里。
顾知远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唇角也终于有了一点笑意。
“不客气，生日快乐，宋清音。”
这是她今天听到的，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真心的“生日快乐”。
屋子里的气氛，终于不再那么紧绷。
“很晚了，去睡吧。”顾知远站起身，“客房在那边，床单被套都是新换的，你放心睡。”
他指了指走廊的另一头。
宋清音点了点头，握着那支笔，站了起来。
走到客房门口，她又停下脚步，回过头。
“顾老师。”
“嗯？”
“你家……很有钱？”她还是问了出来。这个地方，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普通老师能负担得起的。
顾知远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失笑。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反射出一片细碎的光。
“算是吧。教书是爱好，收租才是主业。”他半开玩笑地答道。
宋清音：“……”
【我靠！宿主！原来他不是神明，是财神啊！】青玉激动地喊，【这必须抱紧大腿啊！攻略他！以后吃香的喝辣的，开启摆烂人生。】
宋清音没理会系统的聒噪，只是看着眼前的男人。灯光下，他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平日里没有的慵懒和松弛，冲淡了他身上那股为人师表的严肃感，显得……有些不一样了。
“晚安。”她收回目光，转身走进了房间。
“晚安。”
顾知远看着她的房门关上，脸上的笑意才慢慢敛去。他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沉睡的城市，拿出烟盒，又抽出一支烟。
这一次，他点燃了它。
猩红的火光在昏暗中明灭，烟雾缭绕了他疲惫的眉眼。
收租是主业？
骗小孩的。
他只是希望，在她面前，自己能永远只是那个，可以为她吹干头发，替她处理伤口的顾老师。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