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嬿婉轻巧地开了锁,打开匣子便可见鹅黄的缎子上托着一只玲珑的金凤,雕刻得纤毫毕现,栩栩如生,真有金凤振翅欲飞的凌空之姿。

看过这只金凤,再去看托盘上那只,就会觉出差异之大,十分的相形见绌了。

嬿婉柔柔笑道:“臣妾发觉身边有异心之人行动,只是不晓得此人只是贪财,还是别有所图,所以暂且不曾发作。故而令内务府的匠人仿着金凤一模一样地造了镀金黄铜的,好将真金凤替换了去,又将其束之高阁,告诉宫人臣妾失了兴致,近来不会再把玩。”

她脸上又显出两分愧悔来:“果然香见公主搬出永寿宫那日,趁着人多眼杂之时那人就起了异动,盗走了金凤。臣妾本事想瞧瞧此人背后有何心思,也好再顺藤摸瓜将幕后之人一网打尽,谁知竟是这样的大案。”

毓瑚先蹙了眉,叹息道:“偷盗御赐之物是何等的大罪,并非是奴婢多嘴责怪皇后娘娘,只是如此大事,皇后娘娘为何不早早告诉皇上?如此也好将此人早早处置了,今日也不至于生出这样的大祸来。”

她是皇帝的乳母,被封为温淑夫人,留在宫中奉养,深得皇帝信任。尤其是太后不在宫中之后,她便很有几分倚老卖老的意思在。

尤其是皇帝初登基时就召她做了御前的掌事姑姑,还赐予了她“寻事出之由判六宫是非”的特权,只是后来嬿婉把住了宫权,她在插不进手去,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老实安养着。

如今她终于被皇帝再次启用,召来调查后宫,连皇后都在她调查的范围之内,她便再次生出野望来。更是想装腔作势,故意挑刺压一压皇后的气焰,若是皇帝疑心了皇后,如从前般将宫权交由她掌管一部分就更好了。

嬿婉心中好笑,只幽幽叹息道:“并非是本宫不肯与皇上吐露实情,只是这异心人的身份——”

她揉着帕子抿了抿唇,故意做出几分为难的样子来。

毓瑚刚刚折了好大的脸面,此刻见嬿婉礼敬她三分,就想蹬鼻子上脸,好抖一抖自己的气焰,得寸进尺地皱眉道:“皇后娘娘宫中出了内贼,这样的事儿不想为人所知,倒也并不奇怪。只是皇后娘娘尽可以去求皇上静悄悄地处置此事,以保全中宫尊严,又为何隐瞒此事呢?”

“若非皇后娘娘将此事隐而不发,兴许事情也不至于发展到今日这个地步。”

她这样明里暗里地指责皇后的不是,嬿婉还没张口,和妃青蕙先沉了脸,冷笑道:“毓瑚姑姑既然知道不该多嘴,那就该管住了自己的嘴,又何必把不该说的话说出来?皇后娘娘是一国之母,做的对和不对,错和不错,都自有皇上和太后娘娘教导,如何轮得到旁人指手画脚?”

见毓瑚脸上不好看,却还有几分不服气之意,青蕙就更忍不住刺道:“皇上念及旧情对毓瑚姑姑格外厚待,连寿康宫旁的地方都赐给毓瑚姑姑居住。宫中的妃嫔们都念着您照顾过皇上,对您格外客气,都尊称您一句姑姑。可是莫说是教导皇后娘娘了,就是教导本宫,也该等你住进慈宁宫再做也不迟。”

拿着鸡毛充令箭,你是皇帝的乳母,又不是皇帝的亲娘!别说慈宁宫了,就连太妃们居住的寿康宫都住不进去,倒以皇帝的长辈自居,端着太后的范儿教导皇后了?

毓瑚被她这番绵里藏针的话气得倒仰,这位和妃就差指着她的鼻子骂她越俎代庖、痴心妄想了,咬牙道:“皇后娘娘就看着和妃如此折辱老身吗?老身何时妄想过慈宁宫?”

“‘折辱’这个词未免太过了,您是皇上的乳母,宫里有谁不让您三分呢?只是三分又三分,难道是毓瑚姑姑嫌住的地方不畅快,瞧不上慈宁宫,看上了我这永寿宫不成吗?”

真想做后宫之主啊,那太后之位都盛不住你,是看上了一国之后宝座么?

嬿婉对着青蕙微微一笑,并不理脸上一阵红一阵青的毓瑚,又是一声长叹道:“这人的身份的确是令本宫为难,若不确定了此人是如何作为,本宫是着实不好贸然跟皇上言说的啊。”

她这样神神秘秘,不清不楚地说话,毓瑚反而来了劲儿,刺道:“您可是皇后娘娘,您还有什么可顾忌的,难不成那贼还能是皇上身边的人吗?”

嬿婉勾唇一笑,当真是霞姿月韵,姿容极盛,可那抹笑意却无端地叫毓瑚心头突突地跳,仿佛有什么脱离掌控的事儿要发生一般,让她顿时生出两分慌乱来。

嬿婉对身边的春婵道:“去瞧瞧香见公主,她今日受惊不易,若是已经好些了,便请她过来说话。”

嬿婉故意顿了顿,满意地见毓瑚脸上的疑惑和惊讶更重,又道:“记得令她身边的宫人琥珀一同前来。”

春婵领命而去,却又被嬿婉叫住,递了个眼色过去。嬿婉一字一句说得极清晰,说的话听起来却是无关紧要的样子:“缓缓请香见公主过来,莫惊着她。”

春婵动作只凝滞了一瞬,就轻快地一福,如往常一般分毫不乱的步伐里,只有亲近的人才能瞧见其中压抑着的、隐隐的兴奋和紧张。

寒香见肯搬入延禧宫,肯结交如懿自然不是没有原因的。如今白莲教唱的大戏终于要熄了火,又带来了这样的天赐良机,那她们主儿和香见公主的谋划便有机会做了。

毓瑚听到嬿婉此刻宣召琥珀过来,心头就突突地跳得更厉害,虽不明所以,却隐隐地觉得不大好。

琥珀不是旁人,正是皇后劝住寒香见不再砸东西将所有人拒之门外之后,皇帝派到寒香见身边的眼线。也是常常劝寒香见顺从皇帝,给皇帝生儿育女的那个宫人。

更要紧的是,琥珀和其他几个寒香见身边的宫人,都是正是小选入宫之后就被她选中,亲自一手调教出来的。琥珀跟在寒香见身边,自然在永寿宫也是伺候过几日的,难道皇后口中的异心之人、与白莲教勾结之人,竟然是琥珀?可若是琥珀有问题,那她——

毓瑚不敢再想下去,只是挺直的脊背微微有些佝偻了,情不自禁地望向了皇帝。

皇帝在,就有人给她撑腰,皇后又岂敢对她说三道四?

一看之下,见皇帝咬紧下唇,毓瑚惊呼一声连忙去扶着皇帝,手脚都被吓得不知道往何处去:“皇上!皇上!”

嬿婉下意识对视了一眼进忠,两人都做出什么慌乱的样子来,急忙往皇帝的身边去,与旁的乱成一团的宫妃下侍将皇帝围得密不透风。

嬿婉握着皇帝已经控制不住在颤抖的手,眼泪顺着光滑白皙的脸不住地流,急急道:“皇上,皇上您怎么了?皇上?”

毓瑚突遭此变,眼前一黑,简直要晕了过去。若是皇帝真要倒了,那她刚刚对嬿婉可算不上客气,那将来——

自立新后以来,皇帝的身子就渐渐有所好转,往日的缠绵病榻仿佛都是被翻了篇的昨日,有了几分春秋鼎盛时的奕奕神采。就是偶尔还有病痛,瞧着也不过是些小病小灾,并于龙体无碍。

而在寒香见入宫后,他更是像年轻了十岁不止,颇有两分容光焕发的意思在。在延禧宫亦是能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就如壮年男子一般,叫人一点儿都不会生出“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疑惑。

可这,这怎么就突然倒了呢?

若是早知道皇帝身子不好,那她又如何还会开罪于嬿婉?

她真以为皇帝春秋正盛呢。

毓瑚匆匆忙忙地直起身子,高声喊道:“太医!太医!”

她恐怕是这大殿之中最盼着皇帝安然无恙的人了。

包院使连忙从人群中挤了过去,半跪在皇帝跟前,强作镇定望闻问切一番,急忙令人去取自己的金针。

他又不断揉捏皇帝手臂上的穴位,又一下一下地拍在皇帝的背上,给皇帝排痰,还不忘对着嬿婉和众人解释道:“皇上今日大惊大怒,情绪波动太过剧烈,一时之间痰气上涌,险些迷了心窍,才会如此头晕眼花。”

包院使拍了几下无用,又换进忠大力拍了两下,巴掌声啪啪作想,叫人疑心皇帝的五脏六腑会不会被拍得移位了去。

皇帝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已经涨成酱紫色的面上,双颊的肉剧烈震颤着,太阳穴处的青筋已经毕露,想睡觉青色的凸起的蚯蚓。

在石破天惊般的一声重咳之后,他咳出一口浓痰来才好些,向后歪倒在进忠身上,一下一下粗重地呼吸着。

待金针取来之后,包院使又迟疑地看向了皇帝,征询他是否肯让自己冒犯龙体施下金针。

皇帝看着包院使手中亮闪闪的金针,一根根都有手指长,寒光凌冽,他下意识生出抗拒来。

只是刚刚的遭遇还犹在眼前,肺腑处如破了一块儿般的钝痛犹如砂纸磨肉一般,皇帝犹豫片刻,还是不敢不治,便令包院使立时施针,只是不许扎在头上。

包院使心道头上穴位最多,不让施针头上,那只能是事倍功半了,却也只遵照圣旨行事,并不再劝。

他对着进忠道一句劳烦,便由进忠亲捧针包,包院使细细施针。

两人动作间算不得默契,可眼神的短暂交汇间便都知道了对方的意思,今天可当真是个好日子啊。

皇帝的身子骨,真的再受不得任何刺激了。

包院使在众目睽睽之下照本宣科地劝说皇帝控制情绪,不可过喜过悲,更不能再受刺激。

虽也不晓得皇帝是否听了进去,可有了这一席话,无论今日如何,无论出了什么样儿的结果,那都不再是太医的不是了。

而皇帝的确是未必真听了进去,他缓过来之后就下意识地望向了缓步走来的寒香见,只是这次眼中终于多了一个旁人,寒香见身后的宫人琥珀。

乳母亲自教导出的心腹,只忠心于他的眼线,也会是白莲教之人么?

若是如此,那乳母呢?她是不是也被白莲教收买了去?

可若连自己的乳母都是白莲教的人,他身边还有几个可信之人呢?

皇帝真心希望自己的心腹中无白莲教逆徒。

可随着琥珀与长春宫宫人对峙,皇帝只能越来越失望了。

偷盗金凤的时间、地点、路上碰到了谁,是如何将金凤送去钟粹宫的,桩桩件件永寿宫都清晰明了,甚至有些还有寒香见的证词。而琥珀在这样的攻势下愈发的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连自圆其说都做不到。谁真谁假,自然是一目了然了。

而皇帝的喘息也对着琥珀打磕巴的次数增多而愈发急促,手腕处又传来了熟悉的酸麻感,从小臂攀延而上,直到整只手臂都如有针刺一般。

皇帝又惊又恼,愤怒的视线在毓瑚和琥珀之间来回,一口气闷在心口,半晌才从紧闭的唇齿间憋出两个字:“放肆!”

琥珀已经被慎刑司的宫人拿下,徒留毓瑚一个人软软地滑跪在了地上,对着皇帝撕心裂肺地哭求道:“皇上,奴婢实不知琥珀有问题,奴婢无辜啊皇上……”

皇帝压根顾不得理会她,只用一双眼睛定定地瞧向了包院使。

包院使连忙又给皇帝拍背,做出十分诚惶诚恐的样子来,手下动作不断,心中却琢磨着,照着皇帝现如今的身子,就如同站在悬崖边的人一样,只要在轻轻一推,那可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了。

他眼神飘向了进忠,状似无意地轻轻一触,就又仰头关切地看向皇帝。

进忠会意,状似惶恐地扶着皇帝,像是急得舌头都捋不直了般道:“皇上,您可不能倒下呀皇上。这琥珀,这白莲教,这,这,这可该怎么是好啊皇上?”

是了,皇帝的心一沉,他身子难受得厉害,可若是他病倒了,宫中又有谁能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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