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纷飞。院落中，莫青蕴坐在桌边，仰头看着空中雪花。
打转的雪片落下。他眨了眨眼睫，冰凉的雪在脸上融化。
门外传来纷乱的脚步声。他垂下头，看着石桌上被积雪掩埋了一半的棋盘。
“莫大人，有人上书说你与叛党有勾结，请跟我们走一趟。”一队兵卒推门而入，为首官差拿出文书，粗声粗气，“奉命办事，请大人莫怪。”
莫青蕴一语不发。站起身，他顺从地走到他们身侧。
“大人，还有这个。”那官差拿出枷锁，“劳大人暂时忍耐。到牢里，就可以摘下来了。”
莫青蕴垂头伸手，任他们给自己带上枷锁。
直起身时，他有些难受。被禁锢住的脖颈和手腕难以动弹，走出院门，他看见街坊围在周围，投来诧异的眼神。
“他被抓了？”
“是啊，看不出啊，像是个好人……”
“当官的，有几个好人？以前看错喽……”
嘈杂的声音流入耳畔，他浑不在意。恍恍惚惚地，他却突然想起了殷白竹。
……他被押送时，也这样难受吗？
这样一路到了天牢，他走进牢房，缩在了墙角。
穆家院中，王燕白看着天色，转头看穆邢，温声道：“似乎要下雨了，回去吗？”
穆邢淡淡拈着书页，没有看那灰暗的天：“嗯。”
进了屋子，小厮煮着茶水，他问道：“你来看我，是为了荀家小姐？”
“昔日同在殿下手下做事，听闻大人受伤，前来看望一二。”王燕白淡淡一笑。
“不过，若大人愿意说，我也愿意一听。”
穆邢淡淡笑了。
“若为此事，还请大人回吧。”
王燕白惊奇：“咦？怎么还没说就赶人。”
穆邢：“多说无益。何必多说？”
“穆大人。”王燕白不欲强求，站在门口，叹了口气：“你该信一信阿羽，她心性最纯粹，不会骗你。”
穆邢一言不发，她踏出门槛前，听见他低声道：“我不信我自己……”
她脚步一顿，叹息离去。
……
韶月，一处不知名的山野，一名布衣少女在一块木牌前跪下，磕了几个头。
木牌前放着几样贡品，依稀可看出是个小小坟丘。只是牌上无字，不知亡者名姓。
韩墨谣抬起头，盯着那木牌看了很久很久。
“娘。”沉默许久，她低声道：“你以前让我为父亲报仇，如今不用报了。”
“父亲他……还活着。我们没有仇家。”
“以前你说，让我记住仇人、杀掉仇人，可他们不是。”
她垂下头，艰涩道：“……他们都很好。”
为她疗伤的韩湘雪、传话问她要不要见韩墨影的韩毓影，都很好。
韩墨谣静坐片刻，看着牌位，轻轻叹了口气。
“娘，我以后不会再回来了。”
“望您宽心。”
雪风吹过那座小小坟包，簌簌如同模糊的低语。阳光垂落下来，照在韩湘雪面前。
她脸色发苦。
“……这药日日都喝，偶停一日两日，似也没什么事。”
一旁的凤绯璃挑眉：“这是什么话？师叔给你开的方子，怎么能不喝？”
他将桌子上的蜜饯向她推了推：“吃点这个，喝了吧。”
韩湘雪：“我不喜欢甜的……”她皱眉，瞥一眼那浸在蜜里的杏脯，“怪怪的。”
“那吃这个。”凤绯璃又推过来一碟糕点：“反正不能不吃药。师叔的方子复杂得很，我亲自看着他们煎的。”
这话不好回绝。韩湘雪皱眉端起药碗，看他拾起一枚桃脯递到嘴边，偏头躲了躲。
喝完药，她一张脸都皱了皱。凤绯璃看侍女收起蜜饯，突然想起什么。
“等等，”他皱眉：“你不吃这些，我从前送那么多，你都……”
韩湘雪正喝茶漱口，听了这话，顿了顿：“……送梦师叔了。”她面不改色地笑道：“她爱吃这些零嘴嘛。”
“我买那些，都是仔细挑的，有的跑很远才买到。”凤绯璃抱怨。想了想，他忽然问道：“我送你那些别的呢？那个……娃娃，还在吗？”
“娃娃？”韩湘雪一头雾水。看着凤绯璃的神色，她匆忙道：“时日有些久了，娃娃……”
她搜寻脑海，恍惚想起好像是有这么个东西。什么样的来着？当时放哪儿了……
凤绯璃脸色不太好看，忍不住道：“你当时说它像我……你弄丢了？”
还有这么回事儿？韩湘雪思绪急转：“丢，肯定没丢。可能……现在在碧华山吧？和那个笔洗放在一起……”
说起来，那个笔洗也是他送的。墨上雕莲，别有几分趣味。只是……
凤绯璃见她愣神，语气柔和些许：“一时找不到也无妨。”
他将她的手握在手里：“……这些，总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总希望你和我一样在意。”
怎么突然说这些话？韩湘雪不自然地抽手，他却握得很紧。抬眼看，四周的宫人都垂下了眼。
……他们倒是习惯。
“好了。”她抽出手，耳尖微微有些红：“……就这样吧。”
凤绯璃不满：“什么叫‘就这样’？”他盯着她的脸，目光不自觉落到那张唇上，又忍不住移开了目光。
那日争吵过后，他很快便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却不时想到她嘴唇的馨香柔软。
那张总说出让他不满意的话的唇，亲吻上去，却柔软得让人心悸。
韩湘雪不爱熏香，身上长年带着清苦的药气，只是唇齿交缠间，他觉得那份清苦味儿也格外动人心魄。
脸颊隐隐有些热，他挪回目光，喉结滑了滑，又移开视线。
有些苦恼。
明明之前发过了火，如今所思所想，却无处不是她的身影。
韩湘雪觉得凤绯璃近日有些奇怪。
看她的眼神不时有些躲闪，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亏心的应该是她才是，她想。
那枚桃花佩，她后来捡了回来，也已命人一点点粘好。可是，那日决绝的话语、玉上难以弥合的裂痕，让她终究不敢开口。
……该说什么呢？再一次让他离开吗？
凤绯璃的怒火，让她更多地察觉到自己的犹豫不决。从前是天命已定，她没有顾虑，如今呢？
是逆天而为吗？
玉佩在手中翻来覆去，韩湘雪叹了口气，将它收进妆匣。
找个时机，将它还给他吧。
……毕竟是贵重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