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黎家饭桌上的热闹欢喜不同，池家的餐厅里尤为寂静，只听得见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
周岚芳拿了只空碗给池予盛排骨汤，放在他手边，眼神儿瞟向自己的丈夫，暗示他说话：事情是你挑出来的，你不打算开口哄一下？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难道你想把他气走吗？你要是敢的话，我跟他一起走算了。
夫妻相处几十载，周岚芳眼神里的意思池廷安还是能看懂的。
关键是他在池予面前威严惯了，还真不知道怎么服软。
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汤，池廷安轻咳了一嗓子，池予听见这动静，抬起头看了对面的老爸一眼，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微微疑惑：“爸，您有话就说。”
池廷安是真不喜欢他当明星，大学里学的知识都荒废了，成天在镜头前演绎那些离正常人生活很遥远的角色，有什么意义？
他能怎么办呢，又不能找根绳子把人绑回来，他也尝试过劝自己接受儿子的选择，但是根深蒂固的思想很难转变，所以动不动拿不好听的话怼他。
如今儿子终于妥协了，他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池廷安叹气。
池予表情茫然，他以为自己说出退圈的决定，最高兴的人应该是他爸，但他老人家看起来好像比之前更忧愁了。
他不懂。
一直以来他爸不都希望他能考公考编，远离那个外人眼里混乱的圈子吗？
现在他如愿了，难道不该开瓶酒庆祝一下？
“你别冲动，我也不是非要你退圈……唉，说到底你的人生由你自己做主，我又不能替你活。我知道我以前说话是有些冲，没为你考虑，但我绝对没有逼你的意思。”说着，池廷安的声音低了下去，竟多了几分忏悔的意味。
周岚芳从中调和：“是啊，你爸这人你还不清楚吗？从来都这样，嘴巴厉害得跟刀子似的，心里其实很为你骄傲。你演的那些电视剧他都看过，还问我微博怎么用……”
池廷安的表情一瞬变得别扭，朝妻子使了个眼神，脸色颇为羞恼，说这些干什么。
周岚芳噤了声，看了眼双眼空茫不知在想什么的池予，顿了几秒，又接着道：“你喜欢拍戏就继续拍，人嘛，就活一世，自己开心最重要。”
池予默不作声。他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成绩出来了，考差了，父母生怕他受打击，围着他小心翼翼地安慰，你一言我一语，说着“不就是一次考试没什么重要的”“这次没考好咱们下次再努力就是了”“哎呀你难过什么这也不算没考好我小时候还不如你呢”“你看隔壁小九考倒数也没跟你这样丧眉耷眼”。
来自家人的关切和呵护是能感受到的，这一刻也是一样，池予感受得真真切切，心头似有暖流淌过。
池予弯起嘴角，郑重其事地说：“我明白，我也从来没误会爸。这个决定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没有冲动。接下来可能还有的忙，等七月份合同到期我就不再续约了。”
说完，他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鱼肉放进碗里。
池廷安和周岚芳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
*
池予饭后洗了个澡，躺在床上休息，旁边的窗开着，白色纱帘垂下，在风中微微晃动。他手臂弯曲搭在额上，十分惬意地合上眼，感受着轻柔的风穿过纱帘拂过面颊。
手机响了一声，他睁开眼，伸手在床头柜上摸到，拿到眼前。
小九：“你爸没骂你吧？”
吃鱼：“骂了两句。”
黎青酒趴在自己的床上，怀里搂着个毛绒玩具，两条腿翘起，下巴搭在毛绒玩具的脑袋上，手肘撑着床面握着手机打字，眉头微蹙，有点担心他。
小九：“你还好吧？”
吃鱼：“反正经常被他骂，我都习惯了，不过这次我跟他谈了谈，已经没事了。”
小九：“能不能一口气把话说完啊，害我呼吸都屏住了，以为你们吵架了。”
吃鱼：“这么担心我，怎么不过来看我？”
吃鱼：“过来，我在房间里。”
小九：“不去。”
吃鱼：“被窝都给你暖好了。”
小九：“神经，大夏天暖什么被窝。”
吃鱼：“你的东西都在行李箱里，不过来拿吗？”
池予坐起来，给她拍了张照，绿色的大行李箱立在床尾，两人的东西都在里面。
小九：“暂时不要了。”
吃鱼：“啧，以前在我房间来去自如，都要扯证了，怎么还害羞起来了。”
小九：“……”
黎青酒不跟他聊了，把手机丢枕边，拉过旁边的被子蒙在脸上。那会儿她爸还说她是颗胳膊肘往外拐的白菜，她得稍微矜持点。
矜持起来就是接下来一下午到晚上两人都没见面，黎青酒窝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刷剧、吃零食，好不自在。
晚上十点，池予在微信上拍了拍黎青酒，给她发来一张照片。
是他的对镜自拍，穿着规规矩矩的纯白衬衫，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到最上面一颗，下面是黑色西裤，矜贵又优雅，仿佛下一秒就能去颁奖典礼现场走红毯，平日里温和帅气的面庞多了点严肃。
吃鱼：“明天中午跟你爸妈吃饭穿这身可以吗？”
小九：“？
吃鱼：“快回答我，不行我再换一身，或者你过来帮我挑选。”
虽然两家早就熟得跟一家人似的，某些规矩还是要遵守的，比如他要求娶黎青酒，得正儿八经地邀请黎家两位长辈吃顿饭，在饭桌上明确向他们提出自己想要与他们的女儿结为夫妻，并承诺会一辈子对她好，正式求得他们的同意，才算完美。
小九：“呃，你小时候穿开裆裤的样子他们都见过，不用讲究那么多吧。”
再说，你是不是对你那张脸有什么误解，披麻袋都好看，就别费劲捯饬了。
吃鱼：“……”
算了，她根本不理解他的心情，求助她还不如靠自己。
池予一个人在房间里鼓捣，一连换了好几套衣服，一会儿觉得太正式了像是去面试，一会儿觉得太时尚了家长可能不喜欢，一会儿又觉得太休闲了显得不够重视，整个人陷入了纠结当中，明明不是有强迫症的人，愣是被逼得要疯。
房门被人敲响，池予穿着第N套衣服，灰色卫衣和牛仔裤，前去把门打开。
周岚芳端着杯牛奶进来，见他穿得整整齐齐，又见他床上堆着几套衣服，还以为他这么晚要出门，怔愣了下：“这是……”
池予接过牛奶一口气喝光了，坦白道：“我在选明天要穿的衣服。”
周岚芳看着他，忽然笑了，记不起有多久没见到这个事事稳重不需要父母操心的儿子露出这种苦恼的表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