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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颜没敢停留,只是一触即离,有些踌躇地看着面前的人。

卫辞青垂眸瞧她,是以绝对的上位者姿态,能将她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得清楚。

他有些意犹未尽地用指尖擦了唇角,仿佛还残留着她温热柔软的触感:“想说什么?”

“奴婢…”花颜心中有些天人交战,她不知晓此话由她问出来是否合适,心想纵使只是主顾,若是面临危险,她也总该问上一问的。

随即她便柔声询问:“奴婢被掳走时,曾听那些贼人道与公子有仇怨,所以绑了奴婢与八公主,是为了将公子引到城外,早已设了埋伏。听说公子前去救八公主,所以奴婢担忧公子的身子。”

“哦,你担忧的是本相?”卫辞青像是听见什么新鲜的话语,指腹饶有兴趣地在她下巴上摩挲片刻,眸中意味不明。

花颜闻言,听清他话中的疑问,只有些不明白他为何会惊讶,纵使不是主顾,只是她在路边随手捡只狸奴,同它相处小半年又曾救过她的性命,它若是出事她都会担心的。

她点点头,老实回答:“是。”

“本相可不是卫昼然。”卫辞青掀唇,淡淡地吐出几个字,指腹骤然覆上她的红唇,像是在欣赏自己塑造出来的神作,又像是在审视着花颜的反应是真是假。

唇上的指腹让她不太习惯,她下意识地抿了抿唇,清楚他的审视,便尽量抬着眼眸对上他的打量,最大可能地让他看见自己的诚意:“奴婢担心的是公子,与旁人无关。”

“当真?”卫辞青又问,可还没等花颜回答,他又继续道:“纵使本相去救的不是你,你也依然担心本相的安危?”

他一如既往,轻飘飘的一句话,短短几个字便能一针见血,猛地扎进人心中最血肉模糊的部分。

像是一只大手将她的心紧紧握在手中,疼痛,无法呼吸。

她只能刻意忽略,刻意压下所有翻滚的情绪。

花颜咬得下唇发白,迎着大公子凉薄的目光,答:“公子不是派行之去救奴婢了么?如何又不算是救呢?”

说完,又生怕卫辞青不信,忙补充道:“奴婢知晓自己的身份,只是丫鬟,如何敢奢求与八公主相提并论,公子去救八公主乃是人之常情,是应该的。况且行之侍卫去的及时,奴婢眼下平安无事,自然是要担忧公子的安危。”

卫辞青睨着她,面对她的怀疑未置一词,只是沉默地看着,如同旁观者欣赏着她一个人的兵荒马乱与急切解释。

她脸上带着温柔的浅笑,他却从那笑容中看不出半分暖意。明明眼前之人和这些日子朝夕相处的人如出一辙,她一如从前温顺听话,可又好似截然相反。

骤然,他便失了兴味,放开了她。

“本相无事。”卫辞青掀袍而坐。

那迫人的强大气场退了些,那充满她鼻尖的冷竹香也淡了,花颜兀自站在原地平复了心跳与思绪。

主顾,主顾。

只能将他当做主顾,只要讨他欢心,求得庇佑便可。

花颜抿唇看过去,见大公子正襟危坐在桌前,那模样似乎是在等她布菜,她上前到他身旁轻声道:“公子,晚膳有些凉了,奴婢吩咐他们上新的来,还请公子稍等片刻。”

“嗯。”卫辞青应声。

花颜走到门口,吩咐了伺候的小厮一句,抬眼便瞧见行之侍卫守在一旁,神色有些为难,像是在思索什么难事,又是不是朝房中瞧了瞧。

她猜想行之烦恼之事应当与大公子有关,便抿唇轻声问:“行之侍卫,可曾是有什么难处?”

“不瞒花颜姑娘,倒不是行之自己的事。今日公子前去救人之时受了些轻伤,只是当时情况紧急倒也顾不上诊治,之后又进了宫同皇上皇子议事,便一直没有顾上。方才属下正欲唤府医前来,公子自己个儿却不甚在意,只说是先用膳再说。”行之说着,越发为难,连连拍手:

“姑娘也知晓,公子身上旧伤多,腰上旧伤更是严重,今日这马车颠簸下来,又受了轻伤,哪里是公子轻飘飘一句无事能好的。事关公子的身子,属下这才不得不同姑娘多说些,还望姑娘劝劝公子才是。”

花颜闻言,实在是意料之中,她的唇一抿再抿,终究没忍住:“行之侍卫,奴婢知晓自己本不该多问,只是自从奴婢服侍公子以来,公子似乎总是这般不顾惜自己的身子,究竟是为何?”

一句话,像是问到了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一般。

连一向知无不言的行之都顿了片刻,神色讳莫如深,好半晌之后才说出一句:“姑娘莫问了,有些事…也不是属下能妄自议论的。属下瞧着公子对姑娘,也不似旁人,是胜过旁人数倍的。若姑娘当真想要知晓,那便记住一句话,日后无论何时何地,对公子莫要有半句假话。”

公子待她,已胜过旁人数倍么?

是。

抛开她是二公子的通房丫鬟此事不说,大公子待她已经比寻常宽厚的主家要强上数倍了。

公子为了救她,甘愿冒着无诏入宫,强闯公主寝殿的罪名,只这一件事便足以让她以命相报。

“行之侍卫放心。”花颜转身瞧了瞧依旧正襟危坐的大公子,看他那样淡漠闲适,若不是行之告知,她怕是当真以为大公子安好。她又看向行之,柔声嘱咐:“烦请行之侍卫将府医带来,奴婢会劝说公子。”

“好好好,有劳姑娘。”行之一听,顿时心中一喜,一个劲儿地说好,答完话便转身去请府医了。

花颜正欲转身,便听见房中传来一阵轻咳声,再一看便发现大公子掩唇轻咳,像是喉咙十分不适。

她忙不迭倒了一盏茶送到他:“公子请用茶。”

卫辞青接过,指腹从花颜的手背轻划过,一时竟让她有些分不清是手中茶水更烫,还是手背更烫。

见公子抿了几口茶水,咳嗽便暂时止了下来,花颜忙轻抚上他的背,本意是想要为他缓解缓解。

谁知,她的手刚碰上大公子的背,便明显地感觉到他虎躯一震。

花颜试探地偷瞟了一眼他的神色,瞧见他神色透着些许古怪,她轻声问:“公子可好些了?”

她边问,便观察他的神色。

仿佛她触及什么隐秘之处,大公子神色讳莫如深,眸中闪烁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嗯。”大公子沉沉地应了一声。

花颜瞧着窗外行之带着府医逐渐接近的身影,又问了一遍:“公子可曾又何处不适?可要唤府医前来瞧瞧?”

“不必。”卫辞青再次一口回绝。

正在此时,行之便带着府医到了门口,低声回禀:“公子,府医来了。”

卫辞青眉头微蹙,森冷如刀的眸光冷不丁地落在行之身上,语气染上不悦:“你如今的差事是当的越发好了!本相说了不必!”

刚到门口的行之顿时愣在原地,被自家公子那目光看着简直如芒在背,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公子倔脾气犯起来的时候,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所以方才他在房外踌躇,那般的为难,好不容易有了花颜姑娘,他才多了些底气。

如今这场景,他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行之身后的府医就更不知如何是好了。

整个厢房里外都笼罩着剑拔弩张的气息,有眼力见的小厮们早就退到了房外伺候,生怕房中主子的怒火殃及池鱼。

“公子,您的身子为重啊!纵使公子要责罚行之,也请公子先让府医把了脉瞧了身子再说。”行之硬着头皮道,忍不住求助地望向花颜。

“本相无事!”卫辞青冷声答。

花颜在一旁看得也是心生惊慌,但对上行之满是求助的眼神,攥了攥手在大公子面前跪下,垂眸认错:“还请公子莫要责怪旁人,是奴婢执意让行之侍卫去请府医的。”

她说着,头上压迫感依旧凛冽恐怖,卫辞青却陷入沉默。

不用抬头,她也察觉到那道炙热凌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让她下意识紧张得直攥手心。

厢房中无人说话,紧张无声的蔓延。

府医和行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站在原地,将希望都寄托在花颜身上。

殊不知,花颜此时脑海里正疯狂思索,要怎么说才能让公子不这样动怒,不这样厌恶诊治。

她这小半年也看出来不少,不管是公子的厌食症还是喜欢独自抗着,纵使重伤也是一声不吭,公子为了自己主动唤府医前来诊治的次数几乎屈指可数。

若是她猜的不错,应当是公子的心病。

心病非药可医,向来是解铃还需系铃人,需得知道症结才好。

偏生她如今不知晓公子心中症结,若是说错了便是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不仅劝不了更有可能火上浇油。

片刻后,花颜疯狂思索之时,头顶传来大公子讥诮冰冷的嗓音——

“看来是本相太纵着你了。”卫辞青凌厉幽邃的眸光落在她身上,无喜无怒,像是上位者盯着犯了错的宠物,话中的不悦自不必说:“你如今也学会自作主张了?”

语气轻飘飘的,没有什么情绪起伏,明明听起来没有一丝怒气,在场的人都是齐刷刷的背后一凉,都在心中为花颜捏了一把汗。

花颜更是背后生寒,整个人如坠冰窖,可眼下已然是骑虎难下,她艰难地咽了咽,大着胆子抬眸对上卫辞青凌厉如刀的眼神:“若公子要怪罪,花颜愿意受罚,只愿公子能顾惜自个儿的身子。公子的身子比什么都重要。”

“哦?本相记得,让你一片真心的是卫昼然。”卫辞青闻言,眉眼漠然如冰。

狭长幽深的眼眸中暗得将所有情绪都淹没,指尖看似漫不经心地落在她的脸颊。偏偏花颜只觉犹如冰冷的刀刃,一点点落在她的肌肤上,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脑海中无数讨好谄媚的话一股脑地涌了上来,可对上他的眼神,还没说出口便像是被洞察个彻底,花颜怔愣片刻,索性破罐子破摔,将心里话说出口:“奴婢如今…只有公子了。只要能让公子平安无事,奴婢上刀山下火海都可以。那黑衣人显然是有备而来,身手也很是不凡,纵使公子再英明神武,身手再好,但为了救八公主少不得要担风险。若是稍有什么意外,公子稍有不测,叫奴婢日后该如何?”

花颜这番话属实是说得情真意切,确确实实是真心话,只是她忽略了一部分。

公子向来是出了名的重诺守信,只要公子安好,母亲和妹妹自然能得到最好的照顾,只要她们安好,让她上刀山下火海,做什么都行。

老夫人和二公子显然不是什么好主顾,这年头找个好主顾向来是极其不易的,若是大公子稍有不测,母亲和妹妹没了保障,她还真是没办法陡然解决所有的问题。

倒也算不得是骗人,只是挑挑拣拣出…大公子可能喜欢听的一部分连在一起。

这也是橘红娘子教的,这世间男子若想从他们身上讨到好处,达成自己的目的,便要懂得什么是他们喜欢,什么是他们不喜欢的。

挑着他们爱听的,也算是一种投其所好。

只是她说完便发觉有些不对,骤然反应过来行之与府医还在门口听着,她方才那话似乎说的露骨又…像是在剖白心迹,实在是…不适合当着旁人的面说。

扭头便对上行之和府医故意躲闪的目光,登时花颜的俏脸便烧了起来,忙扭头看着卫辞青硬着头皮补充:“还有…公子若是出事,让行之和朔风侍卫,和这府中上上下下的小厮侍卫们何去何从?”

卫辞青并未说话,那眸光幽幽地审视着她,指尖轻敲着桌面,不紧不慢,压迫感越来越强势霸道,像是狩猎者看着自己豢养的猎物,在量度她话中几分真几分假

气氛越发紧张凝重。

被波及到的行之和府医都只觉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更别说正处于风暴中心的花颜,被大公子的眼神盯得头皮发麻,大气都不敢出一声,额头上也布满细密的汗珠。

好在她自认说的实话,纵使被卫辞青审视多久,都只是浑身僵硬,并未有半分躲闪他眼神的趋势。

卫辞青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桌面,那声音一下比一下更重,像是敲在花颜心上,让她心跳也越发快。

像是生怕卫辞青不信,花颜伸手轻拉上他随意垂在身侧的手,“奴婢,请公子先行诊治,以身子为重。”

良久。

才听见静谧的厢房中,传来卫辞青淡漠清冷的嗓音:“还杵在门口做什么?”

“啊?哦哦…属下知错。”行之大梦初醒,他自然知晓自家公子的意思,这是允了花颜姑娘的话,忙将呆愣着的府医推了进去,随即满眼敬佩地看向花颜姑娘。

行之:敢在主子怒气上头时蹦跶第一人,简直是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实乃吾辈楷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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