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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流如刀,裹挟着彻骨的肃杀席卷吴国大地。本就见底的粮仓,让这场天灾酿成的困局更添绝望,把本该张灯结彩的新年,生生拖入了人间炼狱。

昔日的欢呼雀跃早已散尽,取而代之的是哀鸿遍野的惨状;曾有的红妆素裹被风雪掩埋,只余下白骨露野的悲凉。

街巷深处,僵硬的躯体蜷缩在墙根旮旯,冰晶在冻白的面容上凝结成霜;山野之间,枯瘦的身影与衰草冻在一处,化作无声的冰雕。

如今的吴国,市井萧条得像座死城。店铺货架空空如也,米粮布匹早已绝迹,百姓攥着仅剩的家当,个个惊惶如丧家之犬。

寒意钻透山河每一寸肌理,这场劫难已夺走了吴国近半的人口。即便是都城建邺,境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城中的粮仓,早已空空如也,朝廷那点储备,也不过是在寒风里苟延残喘。

内有天灾啃噬生机,外有强敌环伺眈眈。城里的百姓像失了魂的行尸,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街巷。

他们眼神空洞,仿佛生死早已看淡,只是在末日般的严寒里捱着日子,能过一天便是一天。

最后一丝侥幸早被冰霜冻僵,人们望着铅灰色的天空,眼底只剩彻骨的绝望:这场天灾不会停了,明日的苦难,只会比今日更甚。

乌云压顶,积雪漫过断壁残垣,连城头那面曾迎风招展的旌旗,都被冻得僵如寒铁,裹着厚霜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高平郡的城头上,洛枫扶着结满冰棱的城墙向北凝望。朔风卷着雪花掠过苍茫原野,天地间唯有灰白。

一名将领快步走到了洛枫的跟前,躬身行礼,“殿下,晋军残部屯据巨野,闭城固守以相耗。如今我方营中粮草将尽,仅够明日支用,我等…是否当退守豫州?”

洛枫眉心紧锁,凝视着远处绵延的雪原许久,喉结艰难滚动:“冀、兖两州尚有万千流民困于途中…我等若弃城而去,那些黎庶便再无活路。”

“殿下,臣等断非贪生怕死之辈,虽粉身碎骨亦无怨无悔!只是如今城中粮草已绝,羽箭告罄,连将士手中的刀剑亦已卷刃残破。城内军民孤立无援,这般僵持下去…”

将领重重单膝触地,铁甲与青砖相击发出沉郁闷响,“殿下,此战…实难再支啊!”

“嗯!”洛枫没有回头,依旧凝望着远方,“你且退下,此事本皇子自会设法处置。”

话音未落,两道身影踏着满地霜雪疾步而来。为首男子玄衣染尘,步履沉稳;身旁女子束发红装,身姿飒爽。

二人并肩敛衽行礼,玄衣男子名叫冷轩,红装女子名叫璃月,都是洛枫麾下的得力干将。

“堂主,吴国境内可召集的人手已尽数在此,共八千三百七十人,一人未缺。”冷轩率先开口禀道。

璃月点点头,声如碎冰掷地:“属下在豫州查抄了三家食官宅邸、五处奸商粮囤,共缴得干粮五百二十石!”

一听到有粮,那跪地的将领猛地直起身来,两眼骤放光彩,唇角不住抽动:“殿…殿下,末将这就去告知弟兄们!”话音未落,已大步流星冲下城楼去了。

“也真是难为他们了!”冷轩神色沉凝,话音里满是唏嘘慨叹。

洛枫听闻,眉间悄然笼上一抹怅然,却轻轻摇头:“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若连这点觉悟都无,国破家亡便是注定结局。”

说罢,他转身回首,目光落在了冷轩身上:“北边的探子可有消息传回?徐将军与那二十万将士,可有踪迹?”

冷轩缓缓摇头,面上满是无奈:“回堂主,至今杳无踪迹。不过堂主无需忧心,依属下之见,他们只是暂行隐匿了起来!”

“胡贼兵马已潜入吴境,我等须尽快撤回豫州。”洛枫神色沉郁,复又望向远方,“生死存亡之际,他们也只能靠自己了。”

说着,他话锋陡转,眼底杀意翻涌如涛:“晋军征讨胡贼兵败,却对华夏军民狠下毒手。此等败类残害百姓,竟至效仿胡贼啖食人肉,实乃天地不容之滔天大罪!我洛枫定要将其碎尸万段!”

璃月朝洛枫微微拱手,“堂主但请宽心,夫人书信中提及,二堂主与林将军已成功对敌军展开袭扰!想来,薛公子此刻应当已在赶来吴国途中。”

洛枫面上瞬间掠过一抹亮色,眼中添了几分暖意,“好!我等务必周密部署应对之策,尽全力迟滞这二十万晋军残部南下,也好为薛公子分减些压力。”

“是!”

说着,洛枫转望向璃月,沉声问道:“胡贼的行踪,可曾探明?”

璃月缓缓摇头,神色凝重道:“尚未探明踪迹。只据探子回报,寒流过后,胡盟军便兵分两路,一路朝东而来,另一路则不知所踪。属下揣度,敌方这般分兵,定藏有诡谲图谋。”

听到这个消息,洛枫眉头骤然紧蹙。虽然他猜不到其中的缘由,但一股不祥的预感却已悄然爬上心头。

“查!务必给我查个水落石出!另外,盯紧孔会,其一举一动都须即刻向我禀报!”

“是!”冷轩和璃月点头领命。

“对了,张老前辈如今在何处?”洛枫紧接着又问道。

“这…”两人面露尴尬,璃月无奈道:“张老前辈素来神出鬼没,实在难觅其踪。但张老前辈既已应了夫人嘱托,想必他定会赶赴。”

洛枫微微颔首,神情肃然道:“密切留意,一经发现薛公子行踪,即刻来报!”

“是!”两人齐声领命,旋即恭敬退下。

实际上,即便没有战事困扰,如今的吴国也撑不了多久了。

这严寒的天气已经持续了一年,全国农业遭受重创,颗粒无收。而朝廷储备的粮食,先前也全部拿出用于赈灾了。

太极殿内,战报如雪片般纷至沓来。不是粮仓见底的哀告,就是军械告罄的急讯;不是失地丢城的败报,就是征兵无果的困局。

压抑的氛围如阴霾笼罩,将士们眼中的光芒渐熄,整个国家的士气坠入了沉沉谷底。而朝堂上,个个也都没有了主意。

得知会稽王将吴郡、会稽、东阳和临海四郡改建成避难所,且这些避难所不仅设有军事防御部署,还具备粮食生产能力后,这些官员个个都已蠢蠢欲动。

他们了解吴帝的性格,其中一点便是死要面子。同时,不少大臣也是把面子看得比命重要。所以他们都清楚,吴帝是不可能撤的了,也就是说他们也走不了。

不过,他们可以通知家眷,让他们收拾行李前往会稽。留在建邺,纵然能靠残粮勉力支撑十天半个月,也终究逃不过被严寒与饥荒吞噬的命运。再说了,弄不好胡人还真会打进建邺。

然而,当吴帝听闻洛钦说洛云竟独自率两万死士杀向敌人后方时,顿时大惊失色,一个踉跄,险些从御座台上摔了下来。

吴帝满脸慌张,众大臣也皆面露错愕。要知道,深入敌后,莫说这区区两万兵马,便是二十万大军,也无异于自寻死路。显然,她此去怕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因为洛钦未及时禀明洛云的行踪,吴帝怒不可遏,夺过一大臣的笏板,便把洛钦狠狠抽了十几下,这才罢休。

眼下派出去的兵马抽不回来了,吴帝现在能调用的兵力,算上强征进来的新兵也不足十二万,这仗还有再打下去的必要吗?

一番权衡之后,吴帝最终还是决定与胡盟联军决一死战。

吴帝缓步自御案踱至殿中,目光如刃,扫过满朝文武。

“众爱卿,敌寇犯我大吴疆土,屠戮子民、强掠城池。身为父母官,尔等可忍?

退,则国破家亡,晋国覆辙犹在眼前;进,或可搏得一线生机!吴国江山乃先辈们以血肉铸就,今日若不战而退,后世子孙又凭何存续家国?”

吴帝话音陡然拔高,接着说道:“此役必战到底!朕誓死守建邺,敌寇敢来,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即刻传朕旨意:满朝文武与将士不得擅离建邺,家眷可暂避会稽四郡。特赦诸位一日,归家与亲人话别。明日起,疏散百姓,囤积物资,准备应战!退朝!”

“谢陛下隆恩!”

听到吴帝没有扣押他们的家眷,还让他们回家与亲人告别,朝堂瞬间沸腾了起来,欢呼声、抽噎声此起彼伏,久久未歇。

太子趋步至吴帝身侧,躬身行礼后压低嗓音谏言:“父皇,会稽四城防御已然建成,易守难攻。反观建邺,城防仅余高墙,加之百姓已遵旨疏散,粮草兵员皆无后援。在此决战,恐非上策。”

身为吴国太子,他绝非贪生怕死之辈。虽然他不及洛云,但也是自幼饱读兵书、深谙治国之道的,而且他是一个非常理性的人。

面对如今敌强我弱、吴国守备空虚的困局,他比谁都清楚,唯有权衡利弊、另谋良策,才是上上之策。

“你说的,朕知晓!你们都随朕来!”言罢,吴帝便把在场皇子都叫到了东堂。

等最后一位皇子入殿后,吴帝挥手令宦官退出大殿。他缓步走上宝座,轻轻落座。

“召你们前来,朕只交代一事——明日,随你们母妃离开建邺。”

吴帝目光扫过诸位皇子,最后定在太子身上,“若朕沙场殒命,你即刻登基。切记,善待手足,勤政恤民。”

吴帝又转向其余皇子,声如洪钟:“你们当尽心辅佐,重振我大吴雄风,他日务必要夺回失地!”

说到这里,众人神色各异,其他皇子也许知道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所以只能默默领命。

太子神色复杂难辨,眸光中似有两股力量在拉扯:既有逃离建邺的迫切,又藏着不忍离去的纠结。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另有一位皇子神态冷毅坚决,眉间写满不容动摇的执念,显然打定主意要留下来。

而七皇子洛钦却是一脸期待:“父皇,儿臣必须留下来!”

吴帝眉头倏然蹙起,眼中闪过一抹失望。他也没想到,决意留下来的人竟然不是太子。而是这个文不成、武不就的七皇子。

吴帝浓眉倒竖,目光如炬地逼视着:“你会排兵布阵?”

七皇子神色一滞,“呃…不会!”

“那你能冲锋陷阵?”吴帝的声音愈发冷硬。

“也…也不能!”七皇子垂头,声音小得几不可闻。

“既不通兵法,又不善厮杀,”吴帝冷笑一声,“你想留下来埋灶做饭?”

七皇子涨红着脸,结结巴巴道:“回父皇,这…儿臣亦不会!”

“哼,如此无能,莫非你是想留在此处看戏不成!”幸亏是够不着,否则吴帝恐怕会扬手给洛钦一个大鼻兜。

“父皇息怒,儿臣如今对看戏已无兴致。”

看到洛钦一副嬉皮笑脸,太子顿时来了脾气:“七弟!敌军兵临城下,形势危急,你怎能在此胡言乱语,惹怒父皇?若有良策,便速速道来,休要在此儿戏!”

洛钦依旧吊儿郎当,浑不在意地耸耸肩。毕竟自小没少挨洛云的揍,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论起抗压力,他在东吴皇子中称第二,便无人敢认第一。

“父皇,儿臣恳请将建邺城防改造一事全权交由儿臣负责,还请父皇再调拨两万老兵予儿臣!无论是胡贼、蜀寇,还是越匪,若敢来犯,儿臣定叫他们有来无回!”洛钦重重拍了拍胸脯,那架势仿佛已胜券在握。

“什么?”所有人皆是一惊,都以为这洛钦脑袋被门夹了。

“胡闹!”吴帝猛地一拍御案,厉声怒斥,“朕还以为你性子能收敛些,谁知你仍是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简直混账!”

“不是…父皇,先听儿臣细细道来!”洛钦急得直摆手,言辞急促,“在西宁,姐夫仅率两万老弱残兵,便将十几万胡盟军击溃,使其狼狈逃窜。彼时,儿臣亦在现场,亲眼目睹此景!”

“什么?”吴帝刚要继续斥责,却猛地顿住——洛钦口中的“姐夫”二字,如重锤般敲在他心头。

自从洛钦从晋国回到东吴,便对这些器械走火入魔了。而他又看到洛云拒绝了徐谦,还常常为薛定落泪。虽然他比薛定还大两岁,但 “姐夫” 这个称呼,倒也叫得毫无违和感。

吴帝如今已然知晓,洛钦口中的这位姐夫,正是之前被传得沸沸扬扬的薛公子。他心里明白,洛云呈给他的兵书,大概率也是源于薛定的传授。

倘若真是如此,那洛钦刚才所言便绝非无稽之谈。想到这儿,吴帝赶忙催促道:“关于关西宁之战,你速速向朕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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