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贝拉维瑟办公室出来时,市政厅大厅的挂钟刚划过5点整。
午后的阳光透过穹顶玻璃洒在大理石地面上,映得整个大厅亮堂堂的,光线下浮动的细小尘埃都清晰可见。
可我们三人的脚步却没半分停留。
朱迪攥着记满线索的笔记本,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纸页边缘都被捏出了浅浅的折痕。
尼克把U盘塞进内兜时,连平时挂在嘴角的轻佻笑意都淡了几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边缘,像是在确认东西是否稳妥当
“市政厅东门就有出租车停靠点,之前处理一些纠纷的时候来过几次,熟路。”朱迪率先拐向侧门,警服的衣角随着快步走的动作轻轻晃动。
我们跟着她穿过两道自动玻璃门,门外的风带着午后的暖意扑面而来,果然看到路边停着三辆印着“动物城出租”标识的轿车。
车身擦得锃亮,最前面一辆的驾驶座上,一头戴着鸭舌帽的梅花鹿正低头对着平板电脑核对订单,笔尖在屏幕上点点画画。
“师傅,麻烦去南郊崖边精神病院,越快越好,我们有紧急事。”
朱迪拉开后座车门,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急切,连平时温和的语气都多了几分急促。
梅花鹿师傅抬头从后视镜看了我们一眼,目光在朱迪的警服和我手臂的纱布上停留了两秒,手指在导航屏幕上快速点了点,却皱起了眉:“崖边精神病院?那地方我知道,是正常营业的专科医院,专门收有严重情绪障碍和暴力倾向的动物。”
“不过位置确实偏得很,出了市区往南走,沿途没什么居民区,就几个零散的农场。不过你们放心,路倒是好走,晚上走也亮堂,跟市区主干道差不了多少。”
“正常营业?”朱迪愣了一下,下意识追问。
之前听尼克提及时,还以为是废弃多年的旧建筑,没成想竟是还在运营的医院。
梅花鹿师傅发动汽车,方向盘轻轻一打拐上主干道,车轮碾过路面发出平稳的“沙沙”声:“是啊,三年前重新装修过,听说还引进了新的治疗设备,就是因为收治的病人特殊,管理特别严,平时除了医护人员和提前登记的家属,基本见不到其他车靠近。”
车子平稳地驶离市区,沿途的景象渐渐从高楼林立的繁华,变成低缓的丘陵和成片的农田。
让我意外的是,路边的柏油路确实平整得不像话,甚至比有些老城区坑洼的道路还要规整,路面上连明显的裂缝都没有。
每隔五十米就有一盏乳白色的太阳能路灯立在路边,灯杆上贴着“市政养护”的蓝色标签,崭新得像是刚安装不久。
只是随着距离崖边精神病院越来越近,路上的车辆也越来越少。
一从最初的十分钟遇到一辆私家车、一辆货车,到后来二十分钟都见不到一辆,只剩我们乘坐的出租车在空旷的道路上行驶,车身投下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在寂静里显得格外孤单。
“你们是去探病?还是……办公事?”梅花鹿师傅突然开口,打破了车厢里的沉默,目光又一次从后视镜扫过朱迪的警服。
朱迪顿了顿,含糊应道:“算是办公事,找里面的人了解点情况。”
师傅“哦”了一声,没再多问,只从储物格里拿出一瓶矿泉水递到后座:“前面路段没便利店,你们先拿着解渴。快到的时候有个岔路口,往左拐是精神病院的专属车道,双向两车道,还画了斑马线,不过我只能送你们到岔路口。”
“医院有规定,外来车辆不能进专属车道,说是怕发动机噪音打扰病人休息,影响治疗。”
大概四十分钟后,出租车缓缓停在一处画着黄色禁止停车实线的岔路口。
我推开车门下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块立在路边的蓝色路牌,路牌材质是耐腐蚀的铝合金,上面用白色黑体字清晰写着“崖边精神病院 1.2km”,箭头稳稳指向左侧一条更宽的车道。
那条专属车道确实如师傅所说,双向两车道,路面铺着更高级的沥青,踩上去甚至能感觉到轻微的弹性。
车道两旁种着整齐的冬青树,修剪得高度一致,连枝叶的朝向都像是经过刻意调整。
路灯的暖黄色光线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来,在路面上投下细碎的光影,这规整程度,简直不像偏僻郊区的医院通道,反倒像市区高档别墅区的入口。
“谢谢师傅,麻烦您了,返程要是不好叫车,我们再联系您。”
朱迪付完车费,还特意记下了师傅的联系方式。
梅花鹿师傅摆了摆手,又叮嘱了一句:“这里信号不太稳定,你们要是完事得晚,直接打医院门口的值班电话,他们有合作的接送车,比叫车方便。不过记得别在医院附近逗留太久,晚上风从悬崖那边吹过来,特别凉,还带着水汽,容易着凉。”
说完,他便调转车头,朝着市区方向驶去,红色的尾灯在暮色里渐渐缩小,最终消失在路的尽头。
我们站在岔路口,望着左侧通往精神病院的专属车道,空气中弥漫着冬青树的清香和淡淡的水汽,远处隐约传来瀑布的“哗哗”声,只是这宁静里,总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压抑。
尼克率先迈开脚步,压低声音说道:“走,先往里面挪个五十米,别站在路口这么显眼的地方,万一有医院的巡逻车过来,一眼就能看到我们。”
我们立刻跟上,沿着车道旁的冬青树丛往前走,尽量让身体藏在树荫里,只有在路灯照不到的阴影处,才敢稍微加快脚步,鞋底踩过落叶的声音都轻得像羽毛落地。
随着距离不断拉近,崖边精神病院的完整轮廓渐渐清晰起来。
它完全颠覆了“偏僻医院”的想象,没有半分破旧感,反而透着一种近乎刻板的规整。
主楼是灰蓝色的三层建筑,墙面刷着防水乳胶漆,平整得看不到一丝凸起。
窗户排列得如同棋盘上的格子,间距均匀得像是用尺子量过,只是每扇窗户都拉着深灰色的遮光窗帘,厚重得几乎不透光。
只有二楼最东侧的一扇窗透出微弱的暖光,像是有人在里面值守,却也只亮着极小的一片区域,像是在刻意隐藏什么。
主楼背后就是陡峭的悬崖,崖壁上覆盖着绿色的苔藓,一道宽约十米的瀑布从崖顶倾泻而下,水流撞击下方深潭的声音在空旷里格外清晰,溅起的白色水汽在夜风中飘散,落在脸上凉丝丝的。
而通往主楼的唯一通道,是一座架在瀑布上方的桥,这座桥才真正让我意识到不对劲。
桥长约五十米,桥的两边镶嵌的防撞栏杆。前端和末尾都设置着哨卡。
这哪里是医院的普通通道,分明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关卡”。
最关键的是,桥的两端都站守卫。
桥头,我们所在的这一侧有一处岗亭,有两只穿着黑色制服的森林狼,一人靠在栏杆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手里握着一根黑色的橡胶棍,棍身隐约能看到反光,显然是包了防滑胶;
另一人来回踱步,步幅均匀,每走三步就会抬头扫视一次车道方向,眼神锐利得像鹰;
桥尾,连接主楼的一侧则有三只森林狼,其中一只手里还拿着黑色的对讲机,正低头快速说着什么,嘴唇动得飞快,却没发出半点声音。
另外两只则呈“V”字形站在桥尾入口,身体微微前倾,握着橡胶棍垂在身侧,目光紧紧盯着桥面,连眼皮都很少眨一下。
“这哪像正常精神病院的守卫?”朱迪蹲在冬青树丛后,从背包里掏出笔记本和铅笔,飞快地在纸上画下石桥和守卫的位置。
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正常医院最多门口有个保安,撑死了配个对讲机,哪会在唯一通道两端设这么多带武器的守卫?而且你看他们的站姿——双脚分开与肩同宽,重心落在后腿,这是标准的格斗预备姿势;握棍的角度也不对,正常保安握棍是横握,他们是竖握,棍尖朝向斜下方,随时能挥出去,这分明是受过专业格斗训练的样子。”
尼克眯起眼睛,盯着桥尾拿对讲机的森林狼,手指轻轻敲击着自己的大腿,语气里带着十足的肯定:“这精神病院表面是治病的,背地里肯定藏着见不得人的事。”
我从树的缝隙里仔细观察着主楼的窗户,目光慢慢移到三楼,突然注意到三楼的几扇窗户上。
虽然贴着“安全防护”的白色标识,可防护栏的直径至少有三厘米,比普通医院防病人坠楼的护栏粗了一倍还多。
而且护栏之间的间距特别小,成年人的手都伸不出去:“你们看三楼的窗户,那防护栏根本不是防坠楼的,更像是防人逃跑的”
“这么粗的栏杆,别说病人了,就算是成年壮汉,也别想弄断。还有桥尾的守卫,他们的视线主要盯着桥面和主楼方向,不是看向外面的车道,这说明他们不是在防外面的人闯进去,而是在防里面的人跑出来,同时也防止‘里面的事’泄露出去。”
朱迪顺着我的目光看去,眉头皱得更紧,铅笔尖在纸上顿了顿,留下一个深色的点:“曼查斯和水獭顿肯定被关在里面。正常病人就算有暴力倾向,也不需要这么严密的看守”
“而且这些人,一看就是在守护什么‘不能见光的秘密’,曼查斯失控、奥獭顿失踪,说不定都和这个秘密有关。”
她顿了顿,抬头看了看天,暮色已经完全沉了下来,天边最后一点橘红色也被黑色吞噬,路灯的暖光在黑暗里显得格外刺眼。
“现在怎么办?石桥是唯一的通道,两端加起来有五只守卫,还都受过训练,硬闯肯定不行,我们三个人,就算能打赢他们,动静也太大了,里面的人一听到声音,说不定会立刻转移曼查斯和水獭顿。”
“绕路的话,你看那悬崖,崖壁几乎是垂直的,还长满了湿滑的苔藓,根本没办法攀爬,瀑布下面的深潭看起来至少有十几米深,水流又急,跳下去就是送死,根本靠近不了主楼。”
尼克从口袋里摸出一颗薄荷糖,剥开糖纸塞进嘴里,清凉的味道似乎让他的思路更清晰。
他靠在树干上,目光依旧锁在桥尾的守卫身上:“先别急,我们现在最缺的是信息,不是行动方案。”
“先往后退,找个能长期观察的地方,蹲上一两个小时,看看他们的换班规律、巡逻频率,还有有没有其他通道”
“比如主楼侧面有没有后门,或者有没有医护人员、车辆进出。现在刚入夜,他们的警惕性肯定最高,等过阵子换班,新上来的守卫说不定会松懈,到时候说不定能找到漏洞。而且我们得确认,之前监控里看到的黑色面包车,是不是停在里面,要是能拍到车,说不定能找到更多线索。”
我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周围的的地形,很快锁定了一处隐蔽的斜坡:“往前有处反斜坡,坡度不算陡,上面长满了灌木丛和青蒿,正好能遮住我们的身影。”
“最重要的是,站在坡上能从上往下看,视野能覆盖石桥、主楼入口,连精神病院附属楼的窗户都能隐约看到,比蹲在平地上观察更清楚。”
尼克立刻探头望去,眯着眼睛打量了几秒:“这位置不错,反斜坡能挡掉大部分视线,就算守卫往这边看,也只会看到一片草丛,不会怀疑有人藏在上面。”
朱迪也点头赞同,攥紧了手里的笔记本:“那我们赶紧过去,动作轻一点,别惊动守卫。”
我们借着夜色和路边冬青树的掩护,一步一步朝着反斜坡挪动。
脚下的泥土松软,混着枯草的碎屑,每走一步都要格外小心,生怕踩断树枝发出声响。
离反斜坡还有十米时,桥头的森林狼突然朝着我们这边看了一眼,我们立刻隐藏起来,屏住呼吸,借着青蒿的掩护缩成一团。
等那只森林狼转过头去,我们才继续往前爬,终于在几分钟后爬到了反斜坡上。
坡上的草丛比想象中更茂密,能没过膝盖,我们找了处相对平坦的地方趴下,拨开眼前的青蒿,正好能透过枝叶的缝隙看到下方的景象。
石桥、守卫、主楼,全都清晰地呈现在视野里,连守卫手里铁棍上的反光都能看到。
朱迪掏出手机,迅速调至静音和夜间拍摄模式,屏幕的微光在黑暗中格外显眼,她小心翼翼地把手机架在草丛里,对准石桥上的守卫,开始录制他们的巡逻轨迹。
“得记清楚他们走几步会停,多久会换姿势,这些规律里藏着破绽。”她的声音压得极低,眼神紧紧盯着屏幕,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尼克从背包里摸出一张折叠的白纸和一支笔,趴在地上快速画着路线图。
他用圆圈标注守卫的位置,用虚线画出移动范围,还用叉号标出视线盲区,线条干脆利落,连每个守卫之间的距离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你以前干过盯梢的活?”我忍不住小声问他。
尼克抬头冲我挑了挑眉,嘴角带着点狡黠的笑:“以前帮朋友找过丢失的货,跟这差不多,都是靠观察找机会。”
我没再追问,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前方。夜风从悬崖方向吹过来,带着瀑布的水汽,混着青草的味道,凉丝丝地打在脸上,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拨开眼前的青蒿,目光在几个关键位置来回扫视。
桥头的守卫正来回踱步,步伐节奏几乎一模一样,每走三步就会停一下,朝着反斜坡的方向看一眼。
桥尾的两个守卫则靠在栏杆上,偶尔低声交谈几句,手始终握着铁棍。
主楼那扇唯一亮着灯的窗户,光线稳定得像凝固了一样,没有丝毫晃动,显然里面的人要么没动,要么动作极轻。
这种规整得近乎诡异的状态,让我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正常的守卫总会有松懈的时候,可这里的森林狼,却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连换姿势的频率都分毫不差,这背后一定有人在严格管控,甚至可能有监控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每十五分钟记录一次他们的位置变化,我记桥头和主楼,你记桥尾和附属楼。”
朱迪把笔记本递给我,上面已经写好了时间和需要记录的项目。
我接过笔记本,掏出笔,在“19:00”后面写下“桥头守卫A在东侧栏杆,守卫b在西侧栏杆,均面向桥面”。
尼克嚼着薄荷糖,声音里带着点担忧:“照这情况看,他们的警惕性比我们想的还高。要是一直找不到破绽,等天亮了他们接人的车来了,我们就更难下手了。”
“再等等,”朱迪的目光依旧盯着屏幕,“越是规整的防御,越怕突发情况。只要有一点意外,比如对讲机响了,或者有动物闯过去,他们的节奏就会乱,到时候我们就能找到机会。”
我靠在斜坡上,从背包里拿出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
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却没让心里的紧迫感减轻半分。
远处的天空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只有精神病院主楼那扇窗户的灯光和桥头的路灯亮着,在黑暗中形成两个刺眼的光点。
瀑布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哗哗”的水流声里,夹杂着守卫偶尔的咳嗽声和铁棍碰撞栏杆的“当啷”声。
我们三个趴在反斜坡上,像潜伏在黑暗里的猎手,紧紧盯着下方这座“牢笼”,等待着那一丝能撕开真相的、转瞬即逝的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