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晖脉脉。
影子被夕阳拉长。
两位老人手搀着手走上台阶，两旁的石狮子一如十几年前一样，注视着二人。
在这个冬天，身体越发羸弱的狄仁杰，或许就要迎来生命的终结，而罢官十几年的狄仁贤，却和当初一般无二。
走过朱漆大门，跨过门槛，两人缓缓前行。
一众管家识趣的没有跟上来。
狄仁贤压低声音，问道：“当年你带着存希回来，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可得到了你想要的答案么？”
“时光荏苒，它见证了这一路以来的一切，我想，在这将近二十年的时光中，我已经得到了一切的答案。”
“那你不妨跟为兄说说，那时的那个问题，答案究竟是什么呢？”
狄仁杰忽而驻足，他定定的望着前方，目光空洞。
仿佛跨过了时间长河，在某一处看见了某个追寻了很久的答案。
“他和那一位很像，但我总觉得……”
“他或许，并不是这里的人。”
“如果他是这里的人，这一路上的一切都说不通。”
“我曾不止一次的怀疑过这个问题，他的年纪和经历让我感到疑惑，我不否认他的聪颖，但我并不认为……”
狄仁杰深吸了一口气。
“不，不！”
“他就是那一位的儿子，出身江州，现在是我们大唐的皇帝陛下。”
“这一路以来所有的人都没有错，大哥，错的人只有夏王和蟒三思，以及蟒三思的同党。”
压下一切的想法，狄仁杰开始前行。
以狄仁贤的聪明才智，如何看不透狄仁杰的心思。
对方一定是看出来了什么，但出于几十年来叔侄亲情以及对李存希的忠诚，对方什么都说不了。
又或者……
一切都和狄仁贤说的那样，李存希就是李蔼的儿子。
李蔼能生出一个天下第一高手的李文忠，未尝生不出来一个能力无双的李存希。
“不要多想，二弟，这一切，都是你的幻想！”
狄仁贤背着手，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在好几年前，李存希离开太原后第一次返回时，听说了李存希近几年的遭遇之后，他就感觉有些不太对。
凭他那老辣的眼光，一眼就能看得出来马荣和乔泰绝对不是寻常人物。
李存希一介流人之后，本就是皇帝最不愿意看见的人物，自然是需要把避嫌刻进骨子里，面对强人，不说是远离，起码也要做到不与之相较。
可李存希倒好，直接把两位强人收为亲随伴当。
这完全不符合常理！
不过……
这老头可不在乎李存希的真实身份，他只知道那小子开始记得住事的时候，喊的第一声爹冲他喊的。
“大哥，你……”
“二弟啊，不要想那么多，我二弟天下无敌不假，可你真的相信，有人能从其他地方来到我们这里吗？”
狄仁贤停下脚步，意味深长的看了狄仁杰一眼。
“亦或者说，存希不是来自其他的地方，而是从很多年以后来的？”
“你相信么？”
狄仁杰踌躇了一会儿，恍惚间回到了救下李存希那一天。
对方的天真烂漫不是假的，这些年的相处，对方也的确是从小孩子一步步成长起来的。
“难道真是我的错觉么？”
“可这如果都是我的错觉的话，从幽州案开始，为什么所有的案子，他如同玩耍一般，就都破掉了呢？”
“而且，文忠也有很大的问题，既然敬晖就是蝮蛇，那么敬晖活下来之后，文忠也该和存希相认才是啊，为什么要拖好几年呢？”
“这一切的一切，都不符合常理啊，大哥。”
面对狄仁杰的疑惑，狄仁贤淡定的摇了摇头。
“你总是习惯于知晓每一个事件的真相，可你有想过么，既然事件的真相无论如何也不为你所知，那就充分说明了，不愿意让你知道的人是在保护你。”
“贤弟，在这件事情上面，你，着相了。”
一语点醒狄仁杰，脑海中过往的一幕幕浮现，叔侄二人的亲密无间直至目前依然维持。
而他本人，更是大唐的周王殿下。
要知道，这等殊荣，除了李氏宗嗣和武家子弟之外，极少有人获得。
李存希对他的尊敬和重视已经不言而喻。
如果他一直揪着某些事情不放，对于李存希来说，肯定是难以接受的。
再一次沉默了半晌，狄仁杰突然嗯了一声，然后露出了微笑。
“你说得对，大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如果秘密不能说出去，那就一定是有要保护的人。”
“幽州案时我迫不及待烧掉姚家铺子，可不就是害怕翌阳郡主李青霞的事情烧到存希身上么。”
他像是放下了好奇心，一步迈入正堂。
狄仁贤吊在后面，镇定自若的看着前面的新弟弟，默默的摇了摇头。
和小老弟待在一起这么多年，他比谁都了解狄仁杰的性格。
这个秘密，狄仁杰大概率不会去询问李存希，但是他一定会反复推敲……
直到推敲不出任何可能性，而后再去思考李存希为什么会轻易解决所有的一切。
入夜，狄仁贤坐在窗边，抿了一口茶，白日里被安排在偏房休息的游欢出现在他的面前，冲着他抱拳行礼。
“面对陛下的时候，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老夫觉得，游欢阁领心里应该比老夫更清楚吧。”
“关于舍弟回家之事，希望游欢阁领能够如实禀报给陛下。”
游欢恭敬道：“末将知晓。”
狄仁贤又说：“你应该还带了圣旨才对，那个是给老夫的。”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殿下。”
游欢当即出门，请出圣旨，冲着挺直腰杆的狄仁贤交付过去。
这一份圣旨内容极为简单，就是封狄仁贤为息王，并任命狄仁贤为四年后的太子太傅。
看完了圣旨，狄仁贤露出了难以言喻的表情。
“陛下真是千古第一奇才。”
“四年后任太子太傅，届时当今太子将近六岁，正是应该以道德约束的时候，可……”
“可老夫能不能活到四年后还是两说哩。”
他轻抚胡须，好一阵长吁短叹。
最后，他冲着游欢问道：“那老夫现在应该不需要去洛阳吧？”
游欢再拜：“末将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