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文雀在过去已经见识、并经历了不少离奇的场面。
但是对于眼前的这一幕，她还是多少感到了些反胃。
此时呈现在她眼中的是一滩血肉。
一滩仿佛只会出现在某些深邃黑暗幻想中的团块状混血生物。
它盘踞在轮椅上，其外观看不出皮肤、毛发以及五官的存在。
取而代之的是细密的血管网络遍布表面，并随着血肉的颤动不断起伏。
整体看起来，就像一滩粘稠的液体在骨骼的支撑下，勾勒出一个似人非人的轮廓。
这台轮椅的金属框架已经完全被温热的血肉组织所覆盖。
那些曾经是扶手、踏板以及支架之类突出的部分，如今在这团血肉的延伸下已经融为了一体。
在边缘处甚至可以看见肌肉纤维构成的触手，正在蠕动中与螺丝和铆钉紧紧缠绕，结合在一起。
它们控制着轮子在嘎吱作响的声音中，自行改变轮椅的朝向。
于是在黯淡的光线中，血色的轮椅朝着老人以及蓝发少女的方向轻轻摆动。
仿佛这一刻，这头与轮椅融合在一起的怪异生命正在静静地凝视她们。
与此同时，随着对方身上的裂口不停开合。
这一片陷入寂静的空间内似乎回荡起了某些模糊不清的呓语。
“他在喊爷爷，还有在向你问好。”
神情平静的老伊万用着低沉而有些沙哑的声音，柔和地介绍：“如你所见，这就是我的孙子，就是他的情况稍微有些……”
但这番话还没说完，眼角的余光就瞥见在玻璃反射的人影中，表情惊恐的蓝发少女在这一刻已经端起了冲锋枪.
同时那急促而清脆的声音大喊道：“大爷你快让开，你这样挡着我杀不了它！”
文雀迈步冲上前，准备一把拉开老伊万让出射界。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在这一刹那，她突然发现前方佝偻的身影猛得转身，并闪电般朝她探出手。
接着少女就感觉自己手腕一痛，前臂一麻，随即整个身体便不受控制地腾空而起。
随着短暂的失重体验一闪即逝。
紧接着女孩的背部便轻柔地落在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一头蓝发散开平铺在地，少女两眼茫然地望着天花板上斑驳的霉点。
有些懵逼地意识到，自己似乎被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用一记过肩摔，干净利落地撂倒在地。
她下意识地抬起一旁的冲锋枪。
随后便发现手中的枪械在不知何时已经被卸除了弹匣，就连枪机部件也不见了踪影。
随着一声清脆的咔哒声响起。
只见复进簧管连带着缓冲组件从机匣的尾部滑脱落地，自此这把枪再也无法开火。
与此同时，在半空中不停扑棱着翅膀的鹦鹉正疯狂地啄击老人，不时叫嚷道：
“没想到你这个浓眉大眼的老小子也叛变了？也叛变了吗？嘎！”
伸手擒住小鸟将其抛开，再将手中的弹匣丢还给少女。
老伊万看着被叼出血的手指，有些无语地说道：“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别急。”
“非常感谢你心系我的安危，然而我也说过了那是我的孙子，他并不伤人。”
闻言，缓缓回过神来的文雀用着无法形容的眼神注视着对方脸上的平淡。
结结巴巴地问道：“那个大爷……你是做什么工作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要说工作的话……我只能说，以前是北境共和国部署在南洲地区的情报员。”
文雀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方：“卧槽？你特么的原来是特务？”
“特务？你不应该说是间谍吗？”
有些奇怪这是什么说法，但老伊万很快又将其抛在脑后：“你也不用害怕，我很早就已经在官方备过案，现在只不过是一个本该在这个年龄就退休的普通老人罢了。”
说完叹了口气，转过身，就听着轮椅上的血肉正不停蛄蛹着发出呓语：【爷爷，我饿，好饿……】
“放心，我把吃的给你带来了。”老伊万顿时放松了语气，轻柔的声音带着习以为常的溺爱：“这里面有你最喜欢的花生口味，香肠要吗？”
一边说着，苍老的男人一边撕开箱子上的封条。
从里面掏出各种颜色的小方块和淀粉肠摆放在轮椅的座位上，动作轻柔地像是对待某种易碎的瓷器。
【嘤……】那些蠕动的血管与肌肉像是回应一般轻轻颤抖了一下。
于是在下一刻，文雀和小灰就看见随着那些血肉开始蠕动。
摆放在上面的那一块又一块食物，便像冰块化水般缓缓地消失不见。
文雀觉得自己的双腿有些发软，她瞥了眼地上被拆除的枪械组件，没有过多犹豫便伸手想要将它重新组装起来。
不为别的，至少这样更有安全感。
然而就在这时候，她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轻微脚步声。
“卧槽又是什么情况！”
心中一惊，少女迅速转身的瞬间，抽出腰间的匕首做出防守姿态。
但很快她微微一愣，却是发现此时站在身后的，原来是一群身材瘦小的孩子。
“爷爷，你回来啦，这位是谁？”
说话的小女孩泛着一双灰白色的眼珠，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冷漠与成熟，凝视着文雀的蓝发以及跑到她肩上的小鸟。
在她略微凹陷的额头上，一条如蜈蚣般狰狞的缝合疤痕从上方一直蔓延至下巴，仿佛整张脸都曾被斧头劈开过一般。
而在她的身后，一群孩子同样有着各种各样的残疾。
或是表面被铁索勒出环状疤痕的腿部，萎缩得只有拳头大小。
或是整张右脸遍布烧伤的皱褶，唯一完好的左眼正随着小鸟扑棱的翅膀微微转动。
或是身后变形的脊椎骨将衣服顶出尖锐的凸起，以至于只能坐在轮椅上，始终低着头看向地板。
不过他们都有着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冷静。
这群孩子全身散发着如大人一般成熟的气质，静静地与场上唯一的外来者对视。
老人和蔼地点头回应道：“我回来了，吃了没？这位小姐姐叫蓝雀……不对，应该叫文雀，你们也可以称她为太君。”
“嗯……她是位很好的人，待会你们要跟着她一起离开这里，这一路上她会保护你们的。”
“这样啊，原来是这个时候了。”一开始说话的小女孩没有问为什么，只是了然地点点头。
接着她注视着一脸呆滞的蓝发少女，凑上前，用着自己的鼻子蹭过对方的脸颊，轻声说道：
“我是亚纱，我相信爷爷的眼光，而且你也喜欢小鸟，那么我也愿意相信你。”
“所以接下来就麻烦你了，我们会听话的，请不要抛下我们，姐姐。”
闻言，文雀紧绷着脸不让自己露出异样的神色，连忙喊道：“不会的不会的，是亚纱妹妹对吧，倒不如说我才是……”
然而她正想继续说话，一只小手阻止了嘴唇正在慌乱中组织的语言。
面前的女孩嘴角凝固着微小的弧度：“不用急，我们有很长的时间可以认识，但现在你们大人还有事要忙对吧？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们了。”
“哦对了，不用害怕瓦尼亚那个家伙，你只要把他当成一把闹鬼的轮椅就行了。”
“事实上他这人每天烦得很，只要一时间没人理他，就会发出很闹腾的声响，吵死了……”
此时周围的小孩同样看见了房间中，那团与轮椅融为一体，无法用语言描述的诡异存在。
然而在他们的脸上，不仅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害怕，反倒是习以为常地露出些许的嫌弃。
不少人同样点点头向着老伊万告状道：“没错爷爷，刚才瓦尼亚还把皮球给咬破了，结果我们自己玩，他还好意思委屈，一直在发出很吵的声音……”
而就在这些声音刚刚落下。
盘踞在轮椅上的血肉也在这一刻突然发出尖锐的暴鸣，像是在强烈抗议伙伴打他的小报告。
愣愣地与小灰对视一眼。
文雀在不知不觉中却是放松了手心拧紧的匕首。
突然觉得，好像这一切也没那么可怕？
————
“所以大爷你是说，您的孙子当时是喝了严重污染的水才变成了这样？”
“那为什么不报警……额，我是说寻求帮助呢？我想炎国的专家应该会很重视瓦尼亚才对……”
此时幽暗的房间里一片灯火通明。
随着那些孩子在各自打过招呼后，礼貌地散去开始准备行李。
蓝发少女也带着肩头上的鹦鹉，又害怕又有些好奇地看着轮椅上跳动的血肉正在缓慢进食。
“只能说污染的水源是最大的可能，毕竟当时的事故也是上了新闻，至于为什么不求助……”
老伊万打开柜子里的夹层，一边按着密码，一边平静地说道：“因为过去养成的心理习惯吧，我很难对那些陌生人产生信任。”
“事实上我也清楚这种固执没有意义，也不是没想过报警，让瓦尼亚得到治疗的机会……”
“但是偏偏，我却从没有发现有任何告示提醒人们，应该将此类病人送往何处接受救治。”
“而这也意味着，我孙子面临的这种情况很可能是孤例，这就更让我无法猜测，那些实验室里的人究竟会如何看待他的存在。”
“再加上瓦尼亚依旧存有理智，这就让我做出了这种自私的决定……你懂的，保守治疗永远比手术的风险更吸引人，尤其是对我这样孤苦伶仃的老人。”
“不过就是他的食量太大，为了不引起怀疑，这些年我开始收留被黑帮残害的儿童，顺便也能获得官方的补助……”
神情有些复杂地听完，看着小灰正在摇头示意她别多嘴。
但文雀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挪步到老人的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我有些话说了大爷你可能不爱听嗷。”
“那就是，你有没有考虑到他的感受……那就是，额，为什么不给它个痛快呢？毕竟这样活着很痛苦不是吗？”
但出乎少女预料的是，老伊万对此并没有任何恼怒，也没有立即回应什么，只是平淡地打开了遥控器。
于是乎，电视机在雪花噪点中突然响起了欢快的音乐旋律。
似乎在这个几乎所有频道，都在轮番播报第七区暴动的新闻时。
唯有儿童频道仍在坚定不移地播放着超级小兔大战恶魔的动画片。
还没等文雀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她就听见身后的轮椅再次传来嘎吱作响的声音。
却是瓦尼亚突然转过‘身子’，面朝电视。
并在少女有些悚然的注视下，只见血肉上蠕动的触手和肉芽，仿佛也在随着音乐的节奏欢快地晃动，打起拍子。
“你也看到了，他喜欢看动画片，喜欢吃花生，巧克力和更多的零食。”
“他喜欢小动物，所以会带上蛆虫和苍蝇，吸引阳台的小鸟在他身上进食。”
“他还喜欢与同伴玩耍，但也知道双方的外貌如今差异甚大，所以为了不吓坏他们，在一开始的时候他都会静静地躲在角落里偷看别人玩闹……”
看着老人眼中的慈祥与悲伤，蓝发少女仿佛明白了什么。
“如你所见，我的孙子有着自己的爱好，有正常的思维逻辑，有着自己意志……”
“我无法理解他眼中的世界，但我知道他并没有对现状表现出太多的不满。”
“他还活着，他更是我女儿死后唯一留给我的念想，这样叫我怎么忍心杀死他？”
仿佛早已流干了泪水，老伊万朝着一脸难过的少女笑了笑，接着将手中的文件递给对方。
“但我知道，就算这种情况能持续下去，我也无法陪伴他一辈子，所以我希望用这份文件里的东西来换取炎国的承诺。”
“毕竟我清楚从来没有什么帮助是理所当然的，而这也是我一直以来所做的准备……”
在老人的许可下，文雀好奇地打开这一沓厚如砖块一般的文件。
接着就发现这些纸质资料上面，正绘画着各种她看不懂的文字。
“我知道污染泄露事故的背后另有隐情，甚至有人在暗地里对这座城市做出各种谋划……”
“这种感觉我太熟悉了，稍微一闻就知道那是西方人裤裆里的骚臭味。”
摩挲着指尖厚实的老茧，老伊万眼神冷漠地说道。
“我想报复，但这是个有异能者的世界，只靠我的力量根本难以撼动这座城市的暗面。”
“更何况过去的我也只是普通的情报员，不是专精暗杀与破坏的特工。”
“因此我选择了与几名复仇者合作，在这些年用我们自己的方式，尽可能地收集了关于这座城市一切异常的情报，就是这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