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翎儿不再理会身后那尊因羞辱而气息狂暴的萧寒。她将所有的心神,都凝聚在怀中这个血肉模糊气息奄奄的老人身上。
她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扶起金无涯那几乎被打烂的半边身子。
指尖传来的冰冷与粘腻,让她心如刀绞。
她俯下身,苍白的嘴唇轻轻贴近父亲血肉模糊的耳畔,声音哽咽,却带着一种竭力维持的轻柔,似是怕惊碎了这短暂的相聚:
“父亲……是我……我是翎儿……翎儿在这儿……你看看我……”
金无涯浑浊的眼珠艰难地转动,焦距终于凝聚在女儿泪流满面的脸上。他
那双因剧痛和失血而几乎涣散的瞳孔,骤然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他猛地抬起那只尚能弹的手,死死攥住了金翎儿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
“翎……翎儿……真的是你……真的是我的翎儿……”
金无涯的声音破碎不堪,每说一个字,嘴角就涌出一股带着内脏碎片的血沫,但他眼中的狂喜与痛苦交织,几乎要溢出来,
“爹……爹没用……爹瞎了眼……信错了人……没能……没能替你报仇……对不……”
“不!不怪你!父亲!真的不怪你!”
金翎儿用力摇头,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砸在金无涯染血的脸上,混合着他的血,晕开一片凄艳的红,
“都怪女儿!是女儿任性,非要跟商队出门……是女儿……是女儿太弱了……保护不了自己,也保护不了您……”
父女二人,在这尸山血海强敌环伺的绝境之中,相拥而泣,泪眼相对。
那濒死重逢的悲喜,那无法洗刷的冤屈与仇恨,那深沉的愧疚与自责,都融在了这滚烫的泪水与颤抖的拥抱里。
然而,这幕充满人性温情与悲怆的画面,落在早已将亲情、羁绊视为累赘甚至弱点的萧寒眼中,却只觉得无比刺眼,甚至……可笑。
“哼,惺惺作态,令人作呕。”
萧寒冷酷的声音如同冰锥,刺破了这短暂的悲情。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相拥的父女,眼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厌恶,
“弱者无能的眼泪,除了彰显你们的可悲,毫无用处。”
他似乎厌倦了这出“苦情戏”,语气带着施舍般的倨傲与不耐:
“看在……那晚你多少让本圣‘尽兴’了片刻的份上,本圣今日格外开恩。带着你这没用的老狗父亲,立刻从这里滚出去!趁本圣还没改变主意之前!”
他刻意强调了“那晚”和“尽兴”,在提醒金翎儿她那无法洗刷的“耻辱”,试图重新将恐惧的枷锁套回她身上。
果然,背对着他的金翎儿,娇躯难以抑制地剧烈一颤。
但这一次,颤抖并非完全因为恐惧。
她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抱着父亲的手,轻轻将金无涯安置在相对平稳的碎石上。然后,她站了起来,转过身,直面萧寒。
她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不再是怯懦的恐惧,而是一种冰冷彻骨恨意的火焰。
她看着萧寒,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却清晰无比,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萧寒……你真是……畜生不如!”
“像你这样毫无人性、丧尽天良的魔鬼,怎么配活在这世上?老天爷真是瞎了眼!居然让你这种人……修炼到圣境!”
这毫不留情的叱骂,让他的脸色瞬间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额角青筋跳动。
“女人!”
萧寒的声音陡然变得森寒刺骨,杀意如实质般弥漫开来,
“不要以为跟本圣有过那么一次‘露水姻缘’,你就可以在本圣面前大放厥词,肆意侮辱!本圣的耐心……是有限的!”
他向前踏出一步,恐怖的圣威如同山岳般压向金翎儿,试图用绝对的力量让她重新匍匐:
“之所以还没杀你们,不过是觉得……你们太弱,弱到不配本圣亲自出手!就像路边的蝼蚁,本圣随时可以一脚踩死,但懒得弯腰罢了!别给脸不要脸!”
然而,面对这足以让寻常修士心神崩溃的威压与威胁,金翎儿非但没有退缩,眼中的火焰反而燃烧得更加炽烈,甚至带上了一种近乎悲悯的嘲讽:
“没错!你是可以像踩死蝼蚁一样踩死我!那又怎么样?!”
她仰着头,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决绝,字字诛心:
“可你再强,也不过是个没有人性、没有感情的可怜虫!你没有爹娘疼爱,没有至亲牵挂,甚至……这世上根本没有一个人真心爱你!你不觉得自己很失败吗?很可悲吗?!”
“你背叛师门,残害同门,利用所有对你好的人,最后众叛亲离!你强大又如何?你就算无敌天下,就算有朝一日真的成仙了道,又能如何?!”
金翎儿的声音因激动而尖锐:
“你不过是个……强大一点的、孤家寡人的、连蝼蚁都会嫌弃厌恶的——可怜虫罢了!!”
“轰——!!!”
金翎儿这番话,如无数把利刃,捅进了萧寒内心深处,那片被他用冷酷、野心和疯狂,层层包裹的,最不愿意被触及的属于人的柔软地带!
萧寒一直以来的信念,都是以“变强”为唯一目标。
他将亲情、爱情、友情,所有能称之为“羁绊”的东西,都视为阻碍他前进的累赘、无用的弱点。
他相信自己可以背叛一切,不需要任何人,也能登上绝巅。他以为自己早已是冷血无情的怪物,情感的波动只会影响他出剑的速度。
可是……
人,终究是人。
再冷血,再无情,再将自己伪装成坚不可摧的利刃,内心深处,又怎能完全逃脱“情”字的樊笼?
无人知晓,在无数个血腥杀戮后的深夜,在独自舔舐伤口或谋划下一次阴谋的间隙,萧寒也会偶尔停下,目光下意识地望向遥远的,早已物是人非的伽玄帝国方向。
那里,曾是他梦开始的地方,有严厉却也给予他无限庇护的师尊,有年少时还算纯粹的对力量的渴望,甚至……还有早已模糊在记忆尘埃里的属于“家”的零星温暖。
寒风萧瑟,对月独酌时,那种深入骨髓的空虚、孤独,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冰冷寂寥,便会如同潮水般无声地淹没他。
只有灌下喉间灼烧的烈酒,似乎才能勉强冲淡那一点点令他厌恶的萧瑟与寒意。只是他从不承认,也绝不允许自己沉溺。
如今,这块最隐秘、最不堪的伤疤,被金翎儿——这个他曾经视为玩物、肆意践踏的女人,以如此直接、如此残忍的方式,当众血淋淋地撕开!
“贱人——!!!你找死——!!!”
萧寒彻底暴怒了!那不仅仅是计划被打乱的愤怒,不仅仅是尊严被践踏的羞愤,更是一种内心最不堪角落被强行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极致恐慌与暴戾!
“你真以为自己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本圣谈感情?!也配如此辱骂本圣?!”
萧寒双目赤红如血,周身刚刚因羞辱而略微不稳的魔气与净魂紫灵火再次轰然爆发,比之前更加狂暴混乱!
他猛地抬起一只手掌,掌心之中,幽紫色的火焰疯狂汇聚,压缩成一颗散发着毁灭气息的恐怖火球,炽热的高温将周围空气都灼烧得噼啪作响!
“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你一心求死,本圣就成全你!送你们父女……一起上路——!!!”
他狞笑着,杀意已决,就要将掌中那足以将金翎儿和金无涯瞬间汽化的毁灭火球轰出!
然而,就在萧寒的杀意和力量都提升到顶点,心神因极致的羞怒而出现剧烈波动的刹那——
一个始终被忽略,平静中带着一丝戏谑的声音,悠悠响起,:
“萧寒……”
是那个神秘的灰衣男子。
他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站在了一个不远不近,恰好能看清全局的位置。兜帽微微抬起,看向了即将出手的萧寒。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暴怒的萧寒耳中:
“我劝你……最好冷静一些。”
灰衣男子的语气平淡,甚至带着一丝事不关己的淡漠,但话语的内容,却让萧寒的动作,下意识地……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凝滞。
“你这一掌要是真的打下去……”
灰衣男子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
“相信我,你……肯定会后悔的。”
后悔?
这两个字,让萧寒心中那滔天的杀意,都出现了一瞬间的迟滞。
他猛地扭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灰衣男子,试图看穿那兜帽下的真容和意图。
对方的气息明明只有灵皇境,弱小得可怜,可为何能如此淡定?为何敢如此说话?他凭什么认为自己会后悔?
短暂的惊疑之后,是被挑衅的更加狂暴的怒火!一个蝼蚁,也敢对他指手画脚,妄言“后悔”?
“后悔?”
萧寒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嘶哑,充满不屑与癫狂的狞笑,掌中的毁灭火球非但没有散去,反而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更加不稳定,光芒吞吐不定,
“哈哈哈!你太小看我萧寒了!”
他脸上的肌肉因极致的情绪而扭曲,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
“我萧寒行事——”
“从、不、后、悔——!!!”
话音未落,他眼中最后一丝迟疑也被彻底焚烧殆尽!
那凝聚了狂暴净魂紫灵火与滔天杀意的毁灭火球,轰然脱手,如同坠落的紫色流星,携带着焚烧灵魂的恐怖高温与湮灭一切的能量,朝着近在咫尺、相拥在一起的金翎儿与金无涯……
悍然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