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灵灵只觉得胸口一阵发闷，像是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堵住了。
她抬头看着那襁褓中的婴儿，那张懵懂、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小脸，在灰暗的天光下显得无比脆弱。
一时间，单灵灵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去形容心中的情绪。
贫苦的家，破碎的屋，母亲的泪，父亲的狂信。
他本该只是个普通孩子。
可就在那一瞬间，他被推上了神坛。
从此，他再也不属于自己。
他不再是母亲口中的“楠”，而是万千信徒心中的“九阴”。
单灵灵喉咙发紧，她看着那个男人高举婴孩的姿态，那脸上混着虔诚与贪婪的笑容，让她忍不住握紧了无归的刀柄。
这真的是他的选择吗？
深吸一口气，单灵灵打量了一圈四周，既然只是幻境，她在这些人眼中并不存在，于是索性不再退避，提刀，跨过门槛。
下一瞬间，天地骤然旋转。
耳边的呼喊、跪拜声像潮水一样被抽走，单灵灵只觉脑子一阵眩晕，脚下的土地骤变。
她抬起头时，已不在那间石屋。
四周成了一片空地，荒凉又寂静，几缕冷风卷着灰尘掠过，前方的九阴，此刻已是个四五岁的孩子，正不安的坐在一张小木椅上。
他银发银瞳，穿着一身过大的祭服，双手紧张地搓着，脚尖不安地来回碾地，那神色，分明只是个被逼到角落里的孩子。
“父……父亲。”
他小声唤了一声身边的男人，但是男人没有理他，只是抬手朝空地另一头招了招。
不久，几名身着冥服的随从走来，身后还带着一排年纪相仿的小女孩。
她们个个怯生生的，眼里满是茫然与好奇，那一双双眼睛都落在九阴身上，那个被称作“神”的同龄男孩。
“九阴大人。”
男人俯下身，语气温柔得几乎虚伪。
“这些，都是信徒们的女儿。您看，有没有哪位……合您眼缘的？”
单灵灵听得头皮发麻。心里“咯噔”一下。
疯了吧，四五岁的孩子，就让他挑妃？
她抬眼去看九阴。
显然，那孩子根本不懂“挑选”是什么意思，睫毛微微颤抖，眼神却始终望向父亲，像是在拼命寻找依靠。
“父亲，我……”他小声开口，“我想见母亲。”
“我好久没见到她了。”
“我很想她。”
男人脸上的笑僵住了。
在场的信徒都盯着他，他一时间连皱眉都不敢，只能强撑着笑意，干巴巴地回了一句，
“到了月末，大人自然能去见。”
“很早之前，不就和大人说好了的吗？”
男人俯身，声音压得低低的，语气里透着一股快要绷断的忍耐。
“但是！”
九阴仰着头，急切地开口，那双银色的眼睛泛着水光，清澈得像还未染尘的镜子。
“上个月我也没见到母亲！父亲你说她生病了，可我一直在等她好起来……”
男人的笑容几乎僵在脸上。
“九阴大人不必担忧。她只是染了风寒，怕传染给您，这才没让您同她相见。您现在首先需要的……”
“那我这个月可以早点去看她呀！”
九阴毫不犹豫地打断他，他眼底亮起一丝希望，话语里透着天真的急切。
“父亲，母亲生病了一定会很难受的，我想去陪她，好不好？”
“九阴大人。”
男人终于沉下了脸。
他站直身子，眼神由伪装的温和变得阴沉，眉宇间那股不耐与怒意一点点压不住。
“今日，您要从这些孩子中，选出两位伴侣。”
他冷冷开口。
“此举是为了抚慰信徒，让他们知道救世主降临是真实的。这是您必须履行的责任。”
“我不要！”
小九阴急得涨红了脸。
“我不想选！我不想要什么伴侣！我根本不认识她们！”
他用力摇着头，声音都在发抖。
“我只想要母亲！”
男人的目光彻底冷了下去。
“九阴大人不认识她们无关紧要……”
“那我就不当九阴了！”
这一声嘶喊，直接撕破了空气。
场中，顿时一片死寂。
所有的小女孩都被吓得不敢作声，惊惶地缩成一团，围在四周的信徒齐齐低头，脸色惨白，连呼吸都不敢重一分。
男人怔了怔，终于被那句话刺到了神经，仅仅两秒，他就笑了。
那笑声阴冷、空洞，又带着几分癫狂的骄矜。
“哈哈哈哈……”
他慢慢弯下腰，居高临下地盯着自己的儿子。
“大人，您在说什么玩笑话呢？”
“九阴，不是您想不当，就能不当的。”
小九阴被自己父亲的语气和脸色吓得浑身一抖，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但是男人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肩膀。
“你，过来。”
男人抬头，对着场中的一个信徒下了命令，那个带着巨大兜帽的人点了点头，不急不缓的走到了男人和九阴的面前。
“给他看看你的手。”
信徒点了点头，挽起了袖子，将自己早就断掉的胳膊展露了出来。
他的整个右臂从小臂处，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硬生生的扯断，伤口虽然已经愈合，却依然触目惊心。
小九阴被吓得浑身颤抖，但是男人掐住他的后脖颈，强迫他看向信徒的手。
“您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吗？”
“他曾经是四极金山的挖掘工人，靠着每天不分日夜的劳作，才能养家糊口。”
“有一天，他就只是起了一点点的贪念。”
男人目光阴狠：“那确实是一块好玉，若是能卖掉，他定能赚得盆满钵满，不用这般辛勤劳作，他的女儿也不必饿肚子了。”
“只是，那金山……会吃人。”
“就这么微不足道的一丁点想法，属于国主的四极金山，就差点拿走他的命。”
“他想尽一切办法，最后硬生生的扯断了自己的手臂，这才活着回到了下北城。”
“那您说说，这件事情，到底是谁的错呢？”
小九阴脸上布满了泪水，他嘴唇发白，听不懂父亲的话，却能感受到那种深不见底的寒意。
他只知道，如果此时回答错了，父亲会生气。
而他……可能就不能见到母亲了。
所以，小九阴颤抖着，轻声的说出了一个名字。
“烛洺赫……”
“是他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