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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势越来越大,这个时候,众人可都是度日如年。

“咱们先撤一撤,莫等火烧到这边来……”闻泰来原本也被这大火惊呆,但这个时候,他心中突然想起一事,方才的慌乱紧张全部没有了。

他嘴角甚至噙起了一丝冷笑。

竟然玩出这样的花招,以为用火烧掉,便可以掩盖失印之事?

闻泰来又看了叶畅一眼,这种招数,莫非是叶畅所想?但是不对劲啊,他今日来访,并未与县尉单独相处——那一定是元公路自己想出的法子。

可笑,可笑至极!

闻泰来心中已经在琢磨着如何利用县尉的大印再做些事情,使得元公路失印的事情曝光,就在这时,听得众人惊呼:“出来了,出来了!”

却是元公路从火场中钻了出来。

他灰头土脸,连须发都焦了,但他怀中紧紧抱着一个盒子,众人都认识,正是放置官印的盒。

只不过印盒与平时有些不同,周围都用封条封上——众人不由得暗暗笑,这位县尉心也太急了些,虽然年底封衙就在眼前,但如今就用封条将大印封上——难怪这几日怠政了。

只有闻泰来眼睛象是被什么东西从身体里挤了一样突了出来。

他很想大叫:那只是一个空盒子!

但是他又不能叫,因为只要叫出声来,接下来便可想而知,元公路一定会冷笑着问他如何知道那是一个空盒子。

比起失印,他试图谋谄上司,更是官场大忌,官司打到哪儿去,元公路最多是个失察,而他最轻也是流徒,甚至有可能在刑训中直接丢了性命。

“无妨,无妨,让他装模作样一会儿,再过些日便要关衙封印,那个时候,看他怎么再装下去。哼哼,做了亏心事,总有败露的那一时!”

闻泰来正咬牙切齿地想着,便见元公路走了过来。

“幸好,幸好,大印抢出来了。”元公路一身汗水涔涔,方才饮进的酒都顺着毛孔渗了出来。他环视众人,又开口道:“火势甚大,衙署后的这些屋子怕是保不住了。今日请诸位来,原是图个欢乐,如今却只能到此为止,诸位先请回吧。”

众人听得不要他们救火,心中一个个都在暗赞元公路晓事。他们正准备走,就在这时,元公路又道:“啊呀,对了,闻吏!”

闻泰来一个激灵,身体猛然抖了一下,然后转过脸:“少府还有何吩咐?”

“我这边过了火,怕是今夜无处可宿,我可以去寻个店家暂住,但这官印,却不可马虎。”元公路紧紧盯着他:“官印暂交予你,你一定要保管好来,切、勿、自、误!”

最后四字,一字一句说出来,而每说一字,闻泰来额上便渗出一层冷汗!

转眼间,他便与元公路一般,象是从水里捞起来一样!

“下官……下官怕……”

“本官信任你。”元公路不由分说,便将那官印盒交到了闻泰来手中,闻泰来情不自禁捧着那盒子,愣愣地看着元公路。

元公路又挥了挥手:“所有差役听着,用铁钩将这两边过了火的屋子钩倒,免得火势蔓延。各位吏员,先请回家吧。”

差役们七手八脚,开始用铁钩去钩房屋上预留的钩子。此时人建屋,都会留下这钩子,若是着了火,只要将屋子钩住然后众人齐用力拉倒,便可以阻止火势蔓延。

闻泰来抱着官印,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此时,旁边有同僚上前来推了他一把:“乌烟瘴气,还不速速回去,在这做什么!”

“他自然要多呆一会儿,瞧,少府多看重他,那官印不交与别人,只交给他!”

“正是正是,不曾想咱们当中,竟然是闻贤弟最得少府信用!”

众人或羡或妒的声音传入耳中,让闻泰来欲哭无泪,如果可以,他真不需要这种“看重”与“信任”!

他终究不能在火场久留,只能捧着那盒子走了。待他一离开,那边元公路蹭的一下便窜到叶畅身边:“叶郎君,他可会中计?”

“这不是阴谋,这是阳谋,他想不中也不行。”叶畅微笑道:“你当众将官印给了他,到时启封,里面没有印便是他私自偷盗,他可背不起这罪名!”

“当真……当真如此?”

这个时候,元公路患得患失,虽然明知叶畅所言不虚,却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绝对把握。”

那个闻泰来明知妻子与元公路私通,却不闹将出来,只敢在背后耍小动作,分明是一个没有担待的人物。这样的人,他回去之后最后的选择,一定是将真正的官印放入印盒之中。

“叶郎君,大恩不言谢!”元公路定了定神,向着叶畅便是长揖:“如今天色已晚,叶郎君是回不得家里了,且随我来,我定然为叶郎君安排好住宿!”

有元公路安排住宿,叶畅这一夜住得甚是舒服,倒是响儿小丫头有些挑床,第二天起来时两只眼睛还是迷迷糊糊的。

两人才起床,便看到元公路在门前等着,叶畅笑道:“少府起得倒是早。”

元公路正面对着他,满眼都是血丝,他苦笑道:“实是一夜都未曾睡着……叶郎君,某想想……今日还请叶郎君随在某身边吧,若有个万一,还要仰赖于叶郎君之智。”

叶畅知道他心中还是担忧,既然已经帮他帮到了这个程度,也不在乎最后这一步了。

跟着元公路回到县尉衙门前,衙门本身倒没有受损,但后边的房屋已经倒了一半。

他们到的时候,便看到各班吏员、差役都到了。

“闻泰来何在?”

上座之后,元公路开口第一句话便是问闻泰来。

“下官在此。”闻泰来有些虚弱的声音传了出来。叶畅向他望去,只见闻泰来一夜间仿佛老了十几岁,两鬓甚至有了白发!

而且,他的双眼也是布满了血丝,分明是一夜未曾睡好。

叶畅微微摇头,暗叹了口气:此事原是元公路不是在先,勾搭别人娘子,结果被别人报复。闻泰来做出这等事情应该是情有可缘,但自己与元公路有私交,与这闻泰来却是毫不相干。

帮亲不帮理,乃是人之常情啊……不过想法子劝一劝元公路,莫要报复闻泰来了。

“闻泰来,昨夜失火,本官为安全起见,将官印托付予你,今日可曾带来?”

元公路这是明知故问,闻泰来手中一直抱着一个盒子,正是昨夜元公路交给他的那官印盒。听得他的话之后,闻泰来的脸上肌肉抽了抽,用类似于哭的声音道:“带来了。”

“呈上来吧。”

“是。”

闻泰来走了几步,将印盒呈上去,元公路一把接过,仿佛是从闻泰来手里抢来的一般。印盒到了他手中,他一掂份量,便知道,原本空空的盒子里,如今已有了东西!

他心中狂喜,但仍然不放心,三把两把将盒子上的封条撕掉,看到他这模样,他身前的闻泰来一声不吭,向后退了几步。

只是目光里,仿佛能喷出火来。

元公路打开盒子,里面的官印露了出来,元公路用颤抖的手在上面摸了摸,脸上是如何也抑制不住的狂喜。

回来的不仅仅是官印,也是他的前途,他已经暗下决心,今后这段时间,官印要绑在身上,便是洗澡也不放下!

抬起脸,用冷冰冰的眼神扫过闻泰来,闻泰来默不作声低下头,不敢与他目光相对。元公路冷笑了一声,正待寻个借口发作,却看到对面的叶畅做了个手势。

如今元公路对叶畅,可谓既是感激又是信任,一见叶畅那个手势,他便改了主意:“今日本官无事,要陪叶郎君办置年货,各位各自去忙吧。”

闻泰来慢慢走出衙门,整个人都是佝偻着的,仿佛是一个小老头一般。看着他的背影,叶畅更为同情。

待众人走过之后,元公路抱着印小跑着来到叶畅面前,口中是压不住的笑:“果然,叶郎君神机妙算,他果然将印拿来了!”

“以人心去推断,他如此不足为奇。”叶畅笑道。

“如今印回来了,某当与他算算这笔账!”元公路咬牙切齿地道。

“这个……少府,冤家宜解不宜结,以某所见,少府还是……”

“叶郎君,你据心仁善固然是好的,你之智计,某也佩服得五体投地,但你待人却是不及某远甚!”元公路打断他的话:“某便是愿意与他和解,也要他能相信!况且,他必然能猜到,是叶郎君为某出谋划策弄回了官印。他如今奈何不了某,但当某离任之后,他必会报复叶郎君!便只是为了替叶郎君除后患,某也要对付他!”

官印回到手中,元公路说话的底气十足,甚至敢当面指责叶畅性格上的弱点了。叶畅无言以对,虽然感情上他同情那闻泰来,但理智上,他承认,元公路说的才是真正的事实。

闻泰来没有用什么怨恨的眼神来看他,也没有说什么终究将报复的话语,但从他盗走官印后能忍而不发便可以判断出,这其实是个极隐忍的人物。这样的人物,今后有机会,必将报复!

“还是……还是给他留一条路吧。”叶畅想了会儿,还是坚持自己的原则:“罪不至死啊。”

说这话的时候,叶畅自己的脸都红了。

罪不至死是不假,也就是说,只要不弄死闻泰来,元公路用其余法子去收拾他,断绝他今后进行报复的能力,那都是可以的。

元公路此时心情大好,又感激叶畅这一奇计,因此没有再争执:“某也不是说定要让他死路一条,只要他去职便可,此事就不烦劳叶郎君了。”

二人又说了会话,叶畅终究是兴致不高,元公路便与他告别。送他出衙之时,元公路忍不住又道:“叶郎君,你奇计百出,为人又胆大妄为,但唯有一点,就是莫太过妇人之仁。”

叶畅颔首苦笑,他的性格受另一世影响更大,有些事情,并不是真的妇人之仁,而是一种本能。

在谭家铺子里取出自己寄存的年货,叶畅领着响儿,一路向北,往吴泽陂行去。虽是只在外住了一夜,叶畅却觉得,自己有些想念卧龙谷了。

“郎君为何闷闷不乐?”走到半途,响儿有些迷惑,她歪着脑袋,骑在驴上向叶畅问道:“马就可就到了咱们家呢!”

“若是郎君做了错事,比如说,帮了坏的人,你觉得怎么样?”

“郎君是说帮了那元少府?元少府不坏,他当官挺好的,不仅待咱们家好,待别的百姓,听村里人说,也算是少有的和气,郎君帮他帮得对,他并不是坏人!”

没等叶畅再说,响儿又道:“而且,元少府待郎君好啊,他待郎君好,那就是好人!”

叶畅猛然惊觉,自己还不如这小姑娘想得开啊。

元公路确实对不住闻泰来,但正如闻泰来所为罪不至死一样,元公路的错,也不足以让他丢掉一切前途。闻泰来报复得过头在先,元公路又与自己友善,自己帮他,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给自己寻着了借口,叶畅摇了摇头,便将此事抛开。他看着马身上背着的年货,很快活地道:“回去之后,咱们先写好春联!”

“春联是何物?”响儿不解地问道。

叶畅又是一愣,然后想起,对对子虽然很早就有了,但是写春联,似乎是王安石才开始的事情,最早也不会超过五代之时。此时人们在墙上贴的,还不是对联,而是“桃符”。

“就是桃符啦。”

“那不是正月初一才写的么?”

“正月初一……从今往后,咱们家的桃符,大年三十便要贴好来,不等到正月初一了!”叶畅将烦恼完全抛开:“我要再做一回引领风尚之人!”

他说的什么“引领风尚”,响儿是不懂的,但他心情又变好了,响儿却是能清楚地感觉到。在驴背上,响儿忍不住伸手去抓了一下叶畅的手掌,郎君的手很温暖。

这就好,别人如何,与响儿没有任何干系,郎君快活,这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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