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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冰天雪地环绕的孤零帐篷内,昏昏沉沉的野孩子打着瞌睡,脑袋如同被大雪压弯的树枝般一点一点的垂落,但却被自己垂落的脑袋晃醒,于是迷迷糊糊地吧唧着嘴,又往帐篷壁上靠去,试图再次进入梦乡。

“草料不多了,我把她带来了,看能不能接好斥木黎大人的骨头。”潮洛门那血气十足的声音打破了帐篷内的寂静,伴随着一阵刺骨的寒风,他猛地掀起帐帘道:“野娃子,接骨婆来了!”

被惊醒的野孩子和两姐妹睡眼惺忪,揉了揉眼睛,恍惚地看着潮洛门带着个老妪走进帐篷,忙起身行礼,微微驼背的这个老妪却视而不见,轻轻掀起自己遮脸的皮帽,将皮帽上的积雪簌簌抖落,迈步来到斥木黎身边,上前用那双布满老茧、黢黑的手拨开斥木黎的眼皮,仔细查看,接着,又麻利地解开斥木黎的衣服,用手在他身上揣摸,动作娴熟而又带着几分冷酷,随后,快速地翻过斥木黎的身体,检查他后脑的伤口,眼神如同狼兽般犀利专注。

脑袋昏涨的野孩子彻底清醒过来,打量着这个灰白头发搭在脸颊的老女人,但见她手脚有力举止粗野地翻腾斥木黎,不禁眉头紧皱刚想开口,却又被老女人的话堵了回去。

“我们的雪雨湾之犬斥木黎,后脑受了斧头伤,刀口整齐,正常都是上宽下窄,不对.....”老女人一边啰嗦着,一边摸到斥木黎的腰胯,检查他大腿和腹部已经痊愈的刀口,脸上露出一丝惊讶道:“老笃玛不是说他胯骨断了吗?伤口也痊愈了?这个雪雨湾之犬真不一般,但他脑后这个伤口怎么回事?他是去了高地,那里有个这样的斧子,他过度惊慌失措?脚滑撞到了那个祭奠的斧子上?”

野孩子听着老女人的话,愧疚躲闪地双手不停地揉着脸,仿佛想用这种方式抹去内心的自责,就在这时,接骨老女人突然转过身,摆手示意仆人递来个陶器罐,用手抠出些将黑色粘液抹在斥木黎脑上,随即,又用指头粘着些粉末,小心翼翼地抹入斥木黎的鼻子,做完这一切,扭脸从帐帘缝隙看向帐篷外,语气平淡却又透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到:“现在是夜长昼短,七天,晚上让他趴着,白天让他躺着,如果他七天醒不过来,就把他埋了吧!”说完起身走出帐篷,迈着八字步站在雪中,伸手指向羊圈大声道:“那一只,还有那一只,除去那些普通的,银毫羊都带走。”

跟在身后的潮洛门顿时愕然,眼睛瞪得如同铜铃般,大声道:“你是来抢得吗?斥木黎大人救过格勒族那么多人,你在他垂死时这样盘剥,简直是找死。”说着脖筋暴起,死死盯着这个老妪,好似带着些威胁之气。

接骨老女人看了眼愤怒到手握刀柄的潮洛门,不屑地哼了声,缓缓戴好皮帽,向随行仆人道:“咱们回家,一只羊也不要了。”

野孩子忙跑出帐篷,大声喊道:“都给你,这些羊是我的。”

被扶到马上的接骨老女人朝雪地上啐了口唾沫,冷冷瞟了眼冲潮洛门,向随行仆人道:“把这些羊都带走,所有。”

潮洛门见状,愤怒地拔出弯刀怒道:“谁敢,看是我刀硬还是你们脑袋硬。”话音刚落,身后几个骑兵同伴也纷纷拔出弯刀,扯紧缰绳让战马嘶鸣着刨着雪地,溅起片片雪花,似乎随时要让这位接骨老妪和她仆人血溅当场。

就在接骨老女人与仆人惊骇之时,野孩子走上前,冲潮洛门喊道:“闭嘴,这些羊是我的,我想给谁就给谁,你不服去问萨沙老爹。”

看着挡在接骨女人前的野孩子,潮洛门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丧气地垂下手,又望了眼开始驱赶羊群的接骨老妪,心中满是怄气,带着几个骑兵抽马而去。

木贴儿和阿姆站在帐篷前,看着远去的潮洛门和站在雪地里呼着雾气的野孩子,无奈地靠着帐篷发起呆来,任由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在她们身上。

第二天,天色还未大亮,晨曦如同淡金色的纱带,轻轻地披在雪雨湾雪白的大地上,而接骨老女人又早早到来,手中却她牵着只羊,在将羊拴在帐篷门前后走进帐篷,而帐篷内气息沉闷,斥木黎依旧昏迷不醒,脸色愈加消瘦苍白。接骨老女人在斥木黎后脑涂抹那散发着浓浓草药味的药膏,又在他鼻子里抹进些粉末,动作熟练而又专注。做完这一切,默不作声地转身离开了帐篷,留下一串深深的马蹄印在雪地上。

第三天,木贴儿回家取来些面饼、奶酥,三个人日夜守护着斥木黎,帐篷内安静至极,只有斥木黎微弱的呼吸声和偶尔的火塘爆鸣声。时间在这片寂静中缓缓流逝,而每一天,接骨老女人依旧按时到来,给斥木黎上药,并且隔天就牵来只羊。

虽然好像羊奶和肉汤可以维持着斥木黎的生命,但彻底昏迷的他皮肤变得泛黑,如同被烧焦的树皮;眼窝深陷,仿佛两个深邃的黑洞;颧骨和肋条凸现出来,仿佛要冲破皮肤,让人不忍直视。

第七天,萨沙?格勒带着几名亲兵来到马场,帐篷外阳光洒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等接骨老女人上完药后,用手试了试斥木黎几乎消失的鼻息,朝萨沙?格勒缓缓摇摇头。

萨沙?格勒站在野孩子面前,往起掀了掀自己那顶熊皮帽,深深地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和怜悯道:“野娃子,我已经给你找好了个人家,今天你就过去。”

野孩子抬起脸,瞟了眼眼眶红润的萨沙?格勒,紧绷地脸上露出倔强和不屑,随即默默地看着面前瘦骨嶙峋的斥木黎,抱紧膝盖坐到了帐篷角落。

萨沙?格勒蹲下身子,苦劝道:“娃子,潮洛门说族人们发现了野牛群,看来它们今年要提前迁徙,狼群和野兽也会跟着它们到来,潮洛门已经带人将马群赶到霍克索家的草场,你待在这里会被野兽们裹挟着吃掉。”

听到兽群即将到来,阿姆面露惧色,瞪大眼睛紧拉着姐姐木贴儿的胳膊。

而木贴儿却扭过脸,强装镇定地笑道:“没事,等野牛群过去了,野兽们就会跟着它们离开,别怕,很快的。”

萨沙?格勒脸色骤变,怒斥道:“你们两个今天也必须回部落,野牛群专门来啃食雪雨湾的白毫蕨,即使我们狩猎驱赶,它们最少也会滞留十几天,那些跟随而来的野兽也一样,会吃掉看到的一切,诺托家都搬到咱们部落了。”说完又向野孩子道:“将斥木黎留在这儿,这样的兽葬配得上他,你跟我们回部落去。”

野孩子好像没听到般坐在原地,眼神空洞地望着火塘。

萨沙?格勒憋气地伸手想要薅起野孩子,却被狠狠一口咬在手上顿时大怒,随即叹了口气,脸色铁青道:“我实在不想你陪他去,但此事因你而起,这样也不为过!”说着挥手让人拉着木贴儿和阿姆走出帐篷,几人上马离去,马蹄声在雪地上回荡,渐渐消失在远方。

夜幕渐渐降临,大风将云雪吹得干干净净,深蓝色的天空中,繁星闪烁,如同无数双眼睛俯瞰着这片大地,帐篷内坐在斥木黎身边打瞌睡的野孩子突然醒来,不禁感觉异常阴冷,忍不住抱抱肩膀,又忙给斥木黎加盖了块毯子,正要俯身将小火塘的火拨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狼叫传来,那叫声如此凄厉,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随即是群狼的嚎叫,此起彼伏,仿佛就在身后,野孩子打了个冷战,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忙爬上前掀起帐帘往外望去,只见远处蒿草中几双闪烁黄绿光的眼睛在游荡,如同鬼火一般时隐时现,透着股阴森。

野孩子忙轻手轻脚跑到斥木黎身后,拉开拴乌拉犬的绳索,然而,却听不到一声犬吠,只有那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凌乱的狼群踩着雪面朝帐篷走来的声音,那声音“沙沙”作响,仿佛是死神的脚步渐渐逼近,浑身发麻的野孩子忙用毯子盖住斥木黎脑袋,握起短矛对准帐帘,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突然,帐帘微动,一只巨大的灰狼半个身子钻进帐篷,用它那荧黄冰冷的眼睛看着野孩子,随即,它呲起尖牙,身体后弓,准备猛扑,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这只灰狼却呜呜呜地哀鸣着被什么东西拖出帐篷,接着是吱吱的惨叫和乌拉犬扑咬声。听到乌拉犬出现,紧张到窒息的野孩子瞬间感觉到了希望,忙开始用绳索捆绑帐帘,而帐篷外不时有狼想钻进帐篷,但却被乌拉犬们撕咬阻拦,帐篷外混乱的撕咬声越来越激烈,帐帘也被撕掉多半,野孩子手忙脚乱地拔出斥木黎腰上的洛兹短剑,在帐篷狗洞上割大口子,拼命将斥木黎拖进隔壁的狗棚,又钻回帐篷取过短矛对准破烂的帐帘。

帐篷外,几只野狼围着狗棚不停猛扑,都被高大凶猛的乌拉犬咬死在狗棚前,但渐渐的,野狼却越聚越多,源源不断地涌来,被围攻的乌拉犬们急忙退回到狗棚,呲牙咧嘴地和野狼们对峙,野狼群也有所忌惮地暂时不敢靠近,双方陷入了僵持。

突然,狗棚的后墙传来哀鸣,原来是几只想从后偷袭的野狼卡在前些日子用米浆粘土加固的石墙与顶棚之间,野孩子不禁扭头看着狗棚里斥木黎那枯槁的脸,想着他说过的那句“狗儿的家得很结实,免得有饿狼从后使坏”。而此刻,狗墙的高度和狗棚顶的间隙,让几只狼后腿无法支撑地面,脑袋硬往里钻但又使不上劲,只能被卡着不停哀鸣。

野孩子抬手用洛兹短剑猛戳几只狼的脸和眼睛,锋利异常的洛兹剑不断刺入这几只野狼的脑袋,让它们惨叫连连,不禁扑腾哀嚎着掉落在地,而这时,帐篷与狗棚相连的狗洞钻进个狼脑袋,野孩子机敏地用短矛顶住它胸口,窄小的破洞和结实的毡房帐篷,让野狼被堵在洞口任由乌拉犬撕咬,就在野孩子稍感安全地大口喘气时,脑海里响起了斥木黎前几天的话“狗儿是咱们的家人,虽然他们不住在帐篷,但也只是隔着层薄薄的牛皮,家人就是这样,有些隔阂很薄,咱们可以轻易戳破,但那些野兽却不行。”野孩子顿觉毛骨悚然,又看了眼皮包骨昏迷的斥木黎,嘴角咧笑地流着泪道:“你说什么都对。”说完转身用短矛刺退还想从顶棚钻进来的野狼,又晃着短矛逼迫破洞前的野狼......

寒风刺骨,空朗星稀,狼群的攻击渐渐缓歇,被骤寒冻到不停哆嗦、短矛也握不紧的野孩子将麻木的屁股挪到斥木黎的衣襟上,又扭过脸看了眼月光下张嘴躺在地上、脸色枯槁苍白宛若死尸的斥木黎,随即又忙眼珠转转竖起耳朵听听后,悄悄放下短矛慢慢爬到那个狗洞前,浑身颤抖地听了会儿已经悄然无声的帐篷,于是,将右手的洛兹短剑交到左手,快速钻进帐篷伸手抓取羊毛毯,突然,躲在帐篷中的只野狼张口咬来,野孩子本能地抬手遮挡自己脖子,胳膊却被狠狠咬住,痛入骨髓的他拼命想退回狗棚,猛挥左手将洛兹短剑胡乱刺着偷袭的野狼,野狼剧烈摇摆脑袋往后拖,试图想撕断野孩子胳膊,瘦小的野孩子被巨大力量拖拽撕咬上下颠簸,几只乌拉犬拼命上前撕咬野狼,却被其他几头钻进狗棚的狼死死咬住,狼和狗在狗棚内混乱地翻滚和撕咬,将野孩子卷入拖来甩去,疼痛和天旋地转让野孩子好似濒死,身上也传来阵阵暖意,而在恍惚之间,一个脸上白色胡须和头发相连、几乎只露着硕大鼻子、怒目圆瞪的神秘老人站在面前,叹息一声道,“真是罪过!”说着蹲下摸着斥木黎的脸呢喃道,“以勃族誓,坍影锁形,固念封心,坍锁我儿勃休吧!”随即一道柔和的暖光从天空穿过狗棚顶,照在斥木黎身上,那暖光带着种神秘而强大的力量,如同春日的阳光,温柔地抚摸着斥木黎......

《穆璐萨吉》:不要惧怕死亡,那是另一种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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