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早,英国公府大门便被敲响了。
门房探出头来,见到来人是一位四十左右的中年女人,此人身着一件枣红色褙子,领口处绣着一对小小的鸳鸯,头戴一顶小巧的黑色绒帽,这一看就是媒婆的打扮。
门房小厮立即奔去里面禀报。
李显最近关于道士那件事办得甚是符合明顺帝的心意,明顺帝龙心大悦,批了李显几天的假期。
老夫人的身体终不见好,李显多方打听到一位跑江湖的“神医”,今日便要去请那“神医”来府上,因此今日便没有出门。
夫妻二人用了早膳,处理了手里那几个庄子上的杂事。
沈清婉这几日闲来无事,给沈沚阮绣了一件小衣,马上就要收针,李显坐在一边拿着书,看着妻子做女红。
门房的小厮急忙跑进来,说是大门口处媒婆正在敲门,还带了许多聘礼。
“你确定没看错,是媒人?”
李显放下手中的书,与妻子对视。
沈清婉放下手中的小衣,叫菡萏去请沈沚阮来,又让芙蕖去请了段熙禾。
如今府里还未出阁的,也只有这两个姑娘了。
“没错,国公爷,那媒人还带了许多聘礼,就在大门处。”
李显沉吟片刻,吩咐道:“先让人进来,在前厅稍候片刻,我跟夫人马上就来。”
此时的英国公府街角,停着一辆玄色圆顶马车。
宋袭野今日也穿得极为正式,一身玄色暗纹劲装锦袍,领口,袖口都用同色锦缎滚了窄边,针脚细密。
腰收得极紧,束着一条三寸宽的玉带。
带扣是黄铜铸的虎首样式,虎目嵌着两颗小小的黑琉璃。
虽不张扬,却暗合三品武将的穿衣规制,不见奢华,却处处透露着利落与威严。
他坐在马车上,帘子微敞,看到那媒婆被请进了英国公府,宋袭野的脸上这才带了一丝笑意。
英国公府前厅。
李显与沈清婉坐在上座,沈沚阮并未露面,只和段熙禾站在角落的屏风后。
“给国公爷道喜啦。”
那媒婆见了李显夫妇二人,先是规矩行礼,这才满脸笑意说道。
“你这是何意?何喜之有?”李显不解。
那媒婆长了一张笑脸,说话的语气里也颇为愉快:“可得恭喜府上的姑娘,得我们大人看中,如此好的一桩喜事,可不是大喜吗?”
听到这里,沈清婉吃了一惊,听这媒婆的口气,来提亲的还是个做官的。
沈清婉向着屏风后看了一眼,眼神里是止不住的担忧。
“你这媒婆,不妨直说,到底是谁来我府上提亲?”
李显不欲与她绕弯子,直接问向那媒婆。
“您府上的姑娘如今已经及笄,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今日前来为这年轻男女牵红线,保这一段良缘,也是小的福气。”
这媒婆来时得宋袭野的吩咐,对李显的问话,一律不许直接回答,能耗多久是多久。
他今日让其母进宫求见皇后,说了这一诉求,最好求来皇后的口谕,届时,李显不同意沈沚阮跟他走,也不得不认。
宋皇后需要宋家为四皇子,为当今的睿王铺路,他既已答应娶昭阳公主,这先纳妾的要求,宋皇后也必须答应。
这就是利益交换,宋皇后向来聪慧,定能懂这层意思。
沈沚阮与段熙禾站在屏风后,段熙禾满脸好奇,她被沈清婉叫来,才知道是这件事。
不过她一点也不担心,自从进了英国公府,她每日待得最多的地方就是老夫人的锦绣院,极少出门。
再说她本来就是老夫人的远房亲戚,不是英国公府的小姐,这亲事怎么也不会轮到她头上。
况且,老夫人还在呢。有老夫人在,无论是哪个媒人上门,只要老夫人不答应,这亲事都不会是她的。
沈沚阮此时却是满手心的汗。
她很紧张,心跳得很快,耳边段熙禾跟她说的话全然听不见,只紧紧盯着屏风后那媒婆的身影。
她心里有个不好的猜测。
“你今日来到底是何原因?再不说实话,这就将你赶出府去。”
李显向来对沈清婉以外的人无甚耐心,他见这媒婆顾左右而言他,便知道这媒婆定是有人指使,这便要叫来小厮将这媒人赶出府去。
眼见小厮真的进来扯她,媒婆这才开始说实话,“别,别,国公爷,小的真的是受人之托来府上为姑娘提亲的。”
“你为的是哪位姑娘?”
李显问她。挥手让小厮下去。
“当然是您府上的沈姑娘。”
那媒婆说完,赶忙抻了抻刚才被小厮拽歪的衣裳。
李显夫妇大惊。
听到这句话,沈沚阮觉得自己的呼吸停了,段熙禾听到这里,也是一脸的震惊。
“你再说一遍,是为谁?”
沈清婉抓紧手中的帕子,满脸的不可思议,到底是谁,能上门来为软软提亲?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又见前厅外摆着的箱子,沈清婉细细数过去,片刻后,脸上满是怒意,她声音里像是带着冰碴子,看向那媒人的眼神也仿佛带了刀子一般:“你赶快走吧,以后不要再来登门。”
李显有些不明所以,他顺着沈清婉的目光看过去,也看出些不对劲。
本朝男子来提亲,自是有一套严格的礼法,媒人上门,这只是最基本的。
媒人还需要带上男方提前准备的庚帖。
媒人需要将庚帖双手奉上,供女方家庭合八字。这是决定是否继续议亲的关键。
可是这媒人上门,除了带了些礼物,却并未见到庚帖。
当年沈家接受了李显的跪地求亲后,李显是亲自派媒人送上了自己庚帖,还专门去射了一对大雁,送到沈府。
如今这些全都没有,这媒婆又不说实话。
这分明不是娶妻之礼!
这媒婆见英国公二人恼了,也丝毫不慌乱。
她还是带着笑脸,语气也不卑不亢,“沈姑娘出身低微,夫人您把她从扬州接来,养育两年。
如今姑娘已经及笄,是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即便今日是纳妾之礼,我们大人以后定不会亏待姑娘,虽说这纳妾之礼不比娶妻,但若是答应,这也是姑娘这辈子的福气。”
沈沚阮的脸都白了,一定是宋袭野,只能是他,能如此折辱她的,也只有宋袭野。
沈沚阮紧紧咬着下唇,此刻仿佛要咬出血来。
看到她这样子,段熙禾急忙去握她的手,入手一片冰凉,六月的天里,沈沚阮的手却跟一块冰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