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谷深秋的雨,总是说来就来,细如牛毛,打在玻璃幕墙上如泼墨山水。
郝天明穿着浅灰色的手工西装,坐在整层楼中最靠近阳台的沙发上,肩膀上还裹着药布,动作却从容利落。
他脸色仍略显苍白,但那双眼睛却如寒夜里的刀光,锐利得让人不敢直视。
桌上是一壶刚泡好的龙井茶,清香袅袅,但他只低头看了一眼,便拿起一旁的威士忌,倒了半杯,淡金色的液体在玻璃杯中轻轻晃荡。
“李二宝这个人,心思太深。”
他轻轻摩挲着手里的酒杯,声音低沉沙哑:“你觉得他为什么一直不肯站到我这边?”
他身后的窗帘轻拂,屋里是恒温空调,却仿佛有风吹入。
对面的柳莺莺没有立刻答话,只是微微歪头,用银勺轻轻搅动着面前的蜂蜜柚子茶。
她今天没化浓妆,只穿着一身白色丝绸睡袍,长发披散,眉眼清丽如画。
哪怕是郝天明身边最不缺绝色的他,也不得不承认,柳莺莺是那种能让人静下心来的女子。
“他是那种,不喜欢被人圈养的人。”她轻声说道,“尤其是你这种……想掌控一切的人。”
“呵……”郝天明笑了,笑容有点苦涩,“可惜,我这种人,才活得下来。”
他没说的是,在东南亚这个地方,想活着本就已经是难事,而想站在顶点,更是百死一生。
一将功成万骨枯。
“你救过他,他也救过你。”柳莺莺轻叹,“这已经不只是恩情了,像你们这种人,能彼此信三分,就已经是极限。”
郝天明点点头:“之前要不是他给我通风报信,我现在已经成了王远东手里的冤魂。”
他目光微沉,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我欠他一命,但他从不拿这个当回事。”
柳莺莺放下茶杯,坐起身来,缓缓走到郝天明身边。
她俯下身,靠在沙发上,像猫一样蜷着,声音里多了几分真切:“他其实……没你想得那么冷血。”
“如果他真是个彻底只为自己的人,就不会在西港亲自涉险,抓阮华铭。”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郝天明没有说话,默然注视着她。
柳莺莺语气低了几分:“意味着,他也在赌,赌你能接住他给的筹码。”
“不是单纯地送人情,也不是讨价还价,他是在把你逼到必须动手的那一步。”
郝天明手指轻轻敲着杯沿:“他这是……逼我出全力?”
“是啊。”柳莺莺淡淡地说,“不出全力,王远东不会倒。可你又知道他是什么人,他要是动手,就绝不会留手。”
“所以,他只能让你把后路烧掉。”
郝天明目光一凝,望向窗外的雨夜,良久不语。
“我一直想知道,他到底在等什么。”
柳莺莺盯着他侧脸,语气有些迟疑:“你在担心什么?怕他最后,会像赵明德一样,也……”
“赵明德?”郝天明忽然冷笑一声,“那废物,只是被吓破了胆。”
“被李二宝在缅北布了一场局,活活逼着把他的走私链断了三层,他被樱花国人收买,不过是怕死罢了。”
“可李二宝不一样。”
“他这次直接掀了王远东的西港布局,还抓到了阮华铭这个心腹……连王远东背后那个人的底细,他都敢碰。”
“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柳莺莺皱眉:“你不是说……没人知道他的身份吗?”
郝天明靠近她,轻声道出一个名字,像是在咬牙切齿。
柳莺莺怔住。
“王远东的靠山。”郝天明缓缓起身,手指从茶几上一掠,将雨水般滑落的文件推到她面前。
“很多年没人知道他在哪,只知道王远东从一个院里的废柴一步步走到今天,全靠这个人一手扶持。”
“连我当年差点被干掉,也是他一手安排的。”
柳莺莺神色一变:“那李二宝现在,是不是太危险了?”
“你要不要派人去接应?”
郝天明缓缓摇头:“他不会要接应的,他一开始提出条件后,后面就不会再声援。”
“但我们能做的,是收好他打下的每一张牌。”
他转过身,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眺望都市的灯火万家。
“他手里已经有了阮华铭,西港的那些人也顺利交接。”
“剩下的——就是这个人。”
他回头,眼神幽深:“我不需要他站在我这边。”
“只要他能掀翻王远东,我愿意等。”
“哪怕最后只剩我、他,还有王远东三人站在这个盘面上,那也够了。”
柳莺莺静静望着他,有些怔神。
郝天明在她眼中,从不是一个容易动感情的人。
哪怕再痛苦,他也是咬牙硬撑,从不在人前显露半分。
但刚刚那一句“只剩我、他、王远东三人站在盘面上”,她听懂了,那不是一句豪言,而是一句孤注一掷。
在郝天明的眼中,李二宝的分量,甚至超越了林媛。
“你怕他死吗?”她低声问,像是随口,又像是试探。
郝天明看了她一眼,沉默片刻后忽然轻笑:“怕。”
他走回沙发坐下,拿起酒杯,又倒了半杯威士忌,仰头灌了一口。
“东南亚能用的人多,会动脑子的也不少,可真正能让我信一半心的……只有他一个。”
他顿了顿,语气微沉,“李二宝要是死了,这局就没什么意思了,我也没什么意思。”
柳莺莺垂下眼眸,没有接话。
她当然明白郝天明这句话背后的分量。
李二宝如果死了,不仅仅是这场棋局少了一个关键子,更是——她,连唯一那个让自己心疼过的男人,也将永远消失。
“他比你狠。”她忽然开口,语气有些轻,却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情绪,“但也比你孤独,可惜你俩都是男人。”
郝天明侧目看她。
“你身边有我,有兄弟,有集团,有底牌。”
她望着窗外的雨幕,眼神有些恍惚,“他什么都没有。他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像是在和整个世界赌博。”
她声音低了些,像是在自语:“这世上最危险的人,往往不是那些拥兵自重的人,而是那些不怕死的人。”
郝天明沉默良久,忽然问:“你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