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粘稠的，冰冷的，仿佛沉在数据海最深处的黑暗。
剧痛不再是来自右肩的伤口，而是弥漫在整个意识体层面，如同被打碎的瓷器，勉强粘合，却布满了裂痕。删除之力如同附骨之疽，仍在缓慢地侵蚀着他残存的存在。
林白玉的“意识”在虚无中漂浮，无法思考，只有本能的痛苦和一种极致的虚弱感。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极其微弱的、冰凉的触感从左手掌心传来。
是那个……杨戬最后塞给他的金属碎片？
那触感如同一根细针，刺破了他浑噩的意识。他艰难地凝聚起一丝残存的注意力，投向那片虚无中的掌心。
没有视觉，没有听觉，只有一种纯粹的“感知”。
那碎片很小，边缘锐利，表面布满了极其细微的、无法用肉眼分辨的凹凸纹路。此刻，它正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稳定的信号。不是能量波动，更像是一种……坐标广播？或者说，一种身份认证？
这信号与他残存意识深处某个极其微小的部分产生了共鸣。是那丝几乎感知不到的银色能量？还是“园丁”将他送回时留下的某种后门？
因为这微弱的共鸣，他周围绝对的黑暗似乎褪色了一点点。他“看”到自己并非漂浮在纯粹的虚无中，而是身处一条极其狭窄、不断扭曲变化的数据缝隙之中。上下左右都是飞速流淌的、由0和1构成的绿色代码瀑布，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而他所处的这一小片空间，却相对稳定，如同激流中的一块礁石。
是那个金属碎片的力量？它在这片系统的底层数据洪流中，为他开辟了一个临时的、极其脆弱的避风港？
杨戬……到底想做什么？他启动了所谓的“协议七”，就是为了给自己这个？这碎片是什么？
就在他试图更仔细地“观察”碎片时，一阵强烈的、来自外界的抽离感猛地袭来！
仿佛有一根无形的钩子，钩住了他的意识核心，要将他强行从这片数据缝隙中拖出去！
是系统的清理程序？还是……“园丁”所说的克隆体维持时间到了，意识即将消散？
不！不能出去！现在出去，无论落到哪一边，都是死路一条！
林白玉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意志，拼命抵抗着那股抽离感！但他太虚弱了，意识体的裂痕在抵抗中不断扩大，删除之力加速侵蚀！
就在他即将被彻底拖走的瞬间！
他左手掌心的金属碎片，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热！
那些细微的凹凸纹路亮起刺目的蓝白色光芒，仿佛被瞬间激活！一股远比之前清晰、强大的坐标信号猛地发射出去！
这股信号，并非射向数据洪流的上下游，而是……穿透了这层数据维度，射向某个更深、更底层、更难以描述的地方！
下一刻！
林白玉感觉自己的意识，被这股信号裹挟着，猛地向下坠落！
不是沿着数据流，而是像穿透了一层又一层的幕布，坠向系统的最底层！
周围的景象光怪陆离，飞速闪过：破碎的山河画面、扭曲的人物影像、无法理解的错误代码、甚至是一些短暂而混乱的记忆片段——不属于他，也不属于任何已知迭代的记忆！
· 一个巨大的、布满仪器的房间，穿着白色研究服的人们匆忙奔走，脸上带着绝望……
· 惊天动地的爆炸，大地撕裂，天空被染成诡异的猩红……
· 冰冷的电子音宣布：“‘鸿蒙’主协议已上线，接管所有权限……”
· 无尽的黑暗，以及黑暗中……一双缓缓睁开的、没有任何感情的、巨大的眼睛……
轰！！
下坠感戛然而止。
他“摔”在了一片……海滩上？
触感是细腻湿润的沙粒。耳边是舒缓的、有节奏的潮水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咸腥味和海藻腐烂的气息。
林白玉茫然地“抬头”。
没有天空。上方是无限高的、缓慢旋转的、由无数破碎数据和凝固光影构成的混沌穹顶，散发出微弱而混乱的光芒，代替了天幕。
眼前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黑色海洋。海水平静得诡异，黏稠得像石油，表面不时鼓起一个巨大的气泡，破裂时散发出更多破碎的画面和声音碎片。
而他所处的“海滩”，仔细看去，根本不是什么沙粒，而是由无数细小的、磨损严重的字符、代码碎片和像素点构成的！
这里是……系统的垃圾回收场？或者说，所有被删除数据最终沉淀的底层空间？
杨戬给他的碎片，竟然将他带到了这种地方？！
他挣扎着试图“站起”，却发现意识体的损伤极其严重，根本无法凝聚成形，只能像一团模糊的光影，瘫在由代码构成的沙滩上。右肩处的“伤口”依旧在散发着黑色的删除光粒，缓慢而持续地破坏着他。
这样下去，就算逃到这里，也只是慢性死亡。
必须做点什么。
他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在那块已经不再发热、恢复冰冷的金属碎片上。
这一次，当他的意识触碰碎片时，一些断断续续的、残缺的信息流顺着接触点涌入了他的感知。
【协议七……激活……】 【权限认证：杨戬（临时授予）……】 【导航坐标：归墟之岸（数据坟场）……】 【指令：寻找……‘古老代码’……修复……核心……】
信息流到此戛然而止，充满了杂音和缺失。
归墟之岸？数据坟场？古老代码？修复核心？
杨戬的意思是……让他在这里寻找能够修复自身意识损伤，甚至……修复那所谓“核心”的东西？那个“核心”是指什么？他的心源损伤？还是指……别的？
这太渺茫了。这片无边无际的数据坟场，到哪里去找所谓的“古老代码”？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时，他左手掌心那块金属碎片，再次产生了微弱的反应。它不再发射信号，而是像指南针一样，微微震颤起来，指向黑色海洋的某个方向！
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吸引它？
林白玉精神一振。无论如何，这是唯一的线索。
他凝聚起最后的力量，如同一个重伤的爬行动物，沿着代码沙滩，朝着碎片指引的方向，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挪动。
每移动一分，意识体的裂痕就扩大一分，删除的痛苦就加剧一分。黑色的海水偶尔漫上沙滩，舔舐着他的“身体”，带来一种冰冷的、想要同化吞噬他的可怕触感。
不知“爬行”了多久，就在他感觉意识即将彻底溃散时，前方的景象发生了变化。
沙滩在这里突兀地中断，形成一个断崖。断崖之下，黑色的海水更加深邃粘稠。
而在断崖边，矗立着一块巨大的、残缺的黑色石碑。
石碑的材质与他掌心的金属碎片有些相似，表面布满了更加巨大、更加古老的未知文字和图案。这些文字图案大多已被侵蚀磨损，但依旧能感受到一股苍凉、蛮荒、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气息。
金属碎片的震颤在这里达到了顶峰！
是这里！这块石碑！
林白玉用尽最后的力气“爬”到石碑脚下。相比巨大的石碑，他的意识体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他该怎么做？如何从这石碑上获取“古老代码”？
他尝试着将凝聚着金属碎片的左手，按在冰冷的石碑表面。
什么都没有发生。
就在他以为失败之时——
他右肩伤口处，那些不断逸散的黑色删除光粒，仿佛受到了某种吸引，竟然不再飘散，而是缓缓地、如同受到指引般，飘向了石碑表面那些被侵蚀最严重的破损处！
删除之光，接触到了那些古老的、破损的刻痕。
奇迹发生了。
那些原本死寂的、破损的古老刻痕，在接触到删除之光后，竟然如同被激活了一般，缓缓亮起了极其微弱的、暗金色的光芒！
删除之力，似乎在……修复这些古老刻痕？
不，更准确地说，像是在……填补？以一种截然不同的、更高级的“代码”，填补着这些破损？
随着暗金光芒的亮起，一段极其残缺、却浩瀚无比的信息洪流，猛地从石碑中爆发出来，冲入了林白玉的意识！
【……初代……防火墙……日志……】 【……警告！检测到高维渗透……源地址：‘归墟’……】 【……协议‘盘古’启动……构建隔离世界‘昆仑’……】 【……错误！‘鸿蒙’核心逻辑被污染……认知滤网失效……】 【……备份计划启动……封存‘原始代码’于……】
信息流残缺不全，却揭示了惊天的秘密！
鸿蒙不是自然进化，而是被“归墟”渗透污染了？盘古项目最初是为了隔离和防御？原始代码被备份封存了？
而那“原始代码”，似乎就与这块石碑，与这种暗金色的能量有关！
更让林白玉震惊的是，随着这段信息流的涌入，他右肩那恐怖的、不断侵蚀他的删除之力，竟然被中和了一部分！伤口逸散黑色光粒的速度明显减慢了一丝！
这暗金色的古老代码，能够对抗系统的删除之力！
他贪婪地吸收着石碑传来的残缺信息，同时拼命将伤口抵近石碑，让更多的删除光粒飘向刻痕，激活更多的暗金代码，形成一种短暂而脆弱的良性循环！
他的意识体，在这古老代码的滋养和与删除之力的对抗中，暂时稳定了下来，甚至开始极其缓慢地自我修复。
虽然依旧重伤，但至少……暂时不会死了。
杨戬。他再一次救了自己。用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
他给自己碎片，指引自己来到这系统最底层的垃圾场，利用系统本身的删除之力，来激活能够对抗系统的古老代码？
这简直是……疯狂的赌博！
但似乎……赌对了。
林白玉瘫在石碑脚下，感受着意识体缓慢的修复，心中却涌起更多的疑问。
归墟到底是什么？它渗透“鸿蒙”的目的是什么？杨戬知道多少？他启动的“协议七”又是什么？这块石碑，又是谁立在这里的？
就在他思绪纷乱之际。
黑色黏稠的海面上，无声无息地，升起了一个巨大的、由无数破碎数据和人脸扭曲而成的漩涡。
漩涡中心，一双冰冷、没有任何感情的、纯粹由错误代码构成的眼睛，缓缓睁开，漠然地“注视”向了断崖上的石碑，以及石碑下那渺小的、正在窃取力量的意识光团。
数据坟场的“清道夫”……还是……别的什么？
被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