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道真瞟了木然而立的老板儿子一眼，道：“养天道行事隐秘，外人没有办法深入接触探查，我也借着亲戚留下的信息，才找到一个叫李志玄的养天道弟子，怕断了线索，不敢对他用手段，后来见他在诱拐这人入道，便趁空隙，迷神种念，将他作为我探查养天道的耳目，下诅咒是为了留下联系，方便役使伥鬼随时找到他。”
我问：“他失了一魂一魄，又被蛇妖缠身，是因为你施在他身上的术被养天道发现了吗？”
安道真回道：“我猜测应该是。养天道留下他的性命送回家，目的就是想把我钓出去，所以我一直没有再去联系他，只在暗中观察，如果养天道等的不耐烦，对他下杀手的话，我就可以借机行事，抓住对他下手的养天道众。能负责清理叛道弟子的，必定是养天道内部有一定身份的人物，如果能抓住就可以更深入了解养天道的情况。只是我没想到养天道这么沉得住气，这么多年居然就一直没有动手。前阵子您出面解了养天道的手段，还杀了他们守门的蛇妖，我这心里就有些担忧，怕您看出我在他身上使的手段，以为我跟养天道是一伙的，也在害他，所以就一直想找机会解除诅咒，只是您在香港，我不敢动手，一直拖到今天。”
我便不悦地斥道：“这么说，你这么多年，还是没查出养天道有用的东西？那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让我去替你查吗？浪费我的时间，真是该死！”
安道真慌忙道：“我借着这人找到了养天道的总坛位置，而且已经监视了一年多，只是人单势孤，找不到帮手，一直不能铲除他们。真人要是想铲除这帮外道，我可以为真人带路，给真人打下手帮忙。”
我微微眯起眼睛，盯着安道真，道：“你要是敢骗我，可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安道真道：“借我两个胆子也不敢欺骗真人。要是真人发现我有半句假话，便召雷劈死我。”
我冷笑了一声，“召雷劈你？你不配！我会抽了你的魂魄，镇压一真阳之地，祭以真火，日夜烧烤，让你受尽煎熬，永无解脱之日。带路吧，我去会会这帮外道。”
最后这话一出口，安道真立刻站起来，恢复了活动能力。
他活动了一下腿脚，看向老板儿子，问：“需要我把附身的伥鬼唤出来吗？”
我抬手往老板儿子额头一拍，屈指虚握空拳，向外一拉，便把一鬼从老板儿子体内拽出来，递给安道真，“收好了，伥鬼炼制不易，别白白浪费了。”
安道真又敬又畏，赶忙掏出个小槐木桐人，并指念咒，朝着我手上一点，往桐人一指。
我松开手指，微微往前一推，一股微弱阴风卷过，槐木桐人微微一颤，黑点双瞳变得微红。
有鬼入桐人。
安道真掏了块符布，仔细将桐人包裹好，揣进随身的布兜里，再看老板儿子，见他仍呆呆木木的没有反应，便道：“他现在这个样子跟我没有关系了。”
我说：“他不用你操心，就在这里等我们回来。走吧，天亮之前，把养天道解决。”
安道真眼神微错，向地面看了看，也不多说，领着我出门下楼，上了路边停着的一辆老丰田，载着我直奔观音山。
到了山脚下，弃车登山，来到那日斩蛇的水潭。
潭水漆黑依旧，破败房屋未变，但盘旋其上的乌鸦却没了。
安道真领着我藏在林子里，指着水潭方向，道：“养天道的总坛藏在观音山的山腹，入口藏在那间破屋里，平时除了潭中蛇妖守卫外，还有鸦精了望，另有两个守卫藏在屋里。”
我淡淡地说：“我斩蛇那天，屋里没人。”
安道真道：“可能是畏惧真人神威，逃跑了吧。”
我说：“带路吧，现在屋里也没有人。”
安道真就是一呆，怀疑地看了看破屋，“鸦精也不见了，怎么这么松懈。”
我说：“你多久没来这里探查情况了？”
安道真道：“真人你斩蛇妖后，我就再没来过，怕撞到您手上。”
我微微点头，一拍他的肩膀，道：“前头带路，尽管放心大胆往里走，我就在你后面，要是有什么不妥，我会护住你。”
安道真一个踉跄跌出树林，苦着脸回望了一眼，见我跟了上来，只能拔出桃木剑提在手中，小心翼翼地走向破屋。
破屋里确实没人。
而且尘埃遍布，看上去很久没人来过了。
安道真疑惑地四下打量了一番，这才来到东南角，轻轻敲了敲地面，稍待片刻，沿着墙角摸了摸，找到机关一按，地面便裂开一处可供两人并肩通行的入口。
一道石阶自入口延向地下深处。
安道真将桃木剑咬在嘴里，头上换了条符带，掏出支手电用布蒙了拧亮，最后摸了柄短刀倒握藏于肘下，这才步步拾阶而下。
我背着手，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台阶向下二十三级，便转为平坦通道，都是水泥浇筑，墙壁上有布满灰尘的老旧电灯，间中还有用白漆刷上去的日本字。
显然，这不是养天道自己开凿的，而是日据时期鬼子建的秘密基地，只有入口的石阶才是他们自己搭的。
步道四通八达，岔路小巷极多，但从地上的痕迹可以看出，这些岔路基本没人往里走。
密密麻麻的脚步始终沿着最宽的主通道向前。
如此行了千多米，前方有一道圆形的入口。
“养天道观就在里面。平时这里面有很多养天道的弟子。真人请多加小心。”
安道真紧张的脸色僵硬，全身肌肉紧绷，将手电关了，这才小心翼翼地往前摸过去。
入口后面，是一处宽阔的大厅，能容纳五六百人的样子，正南方的石壁下，果然有一座小小的道观，略有些陈旧，观门上挂着“养天道”的牌匾。
不过大厅里依旧空无一人。
安道真大为意外，四下里观察，迷惑地道：“不对啊，我安排伥鬼进来了三次，又借了那面摊老板儿子的眼单看了一次，这里总是有很多人，怎么这回却没了？”
我淡淡地道：“我既然来此斩妖，哪里的外道还敢再在这里留着不走，等死吗？”
安道真嘴唇抖了两下，道：“真人说的是，我也一样不敢露面，想来养天道是被吓跑了。这要再想找他们，可就难了。”
我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道观有些意思，进去看看，或许能找到痕迹，到时候可以顺藤摸瓜，跑不了他们。”
安道真应了一声，重新把手电拧亮，撤掉遮光布，依旧走在我前面，率先来到道观门前，伸手一推，紧闭的观门便无声滑开。
他举起手电往里照。
观内空间狭窄，也就二十多平的样子，神位空空，无香炉，无案板，准确地说，什么都没有。
这样一个小观，怎么可能装得下那么多贡品？
安道真往里瞧着，失望地道：“什么都没有，连神位都空了，看起来他们是真跑了，而且短时间内没有回来的打算……哎，有东西！”
手电光柱扫过墙角，突的闪过一抹反光。
晃动的光芒中，隐约有一个黑影直挺挺站着，似乎正盯着我们两个。
安道真便拿手电去照那黑影。
黑影倏地一晃，原地消失。
安道真迈步进门，想要上前细看。
可脚刚踏进去，地面便塌了，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大洞。
他哎呀惊叫一声，不由自地往洞里栽。
我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拽了回来。
一道黑影自洞内窜起，挟着股腥风，闪电般自我们面前飞过，直冲上观道房梁。
如果我不把安道真拽回来，他掉下去的时候，就会撞上这个黑影。
我把安道真往身后一扔，抢过他手上的电筒，向房梁照过去。
那黑影灵活无比地沿着房梁窜动，躲避着电筒光芒的追逐，虽然初具人形，但从活动形态来看，绝不是人类。
电筒光照不到，我也不用了，把电筒往地洞里一扔，摸出一道祝融符，在空中晃燃，往观内一扔，捏诀并指一点，祝融符轰然爆烈，化为一团剧烈燃烧的火球，将道观内的狭窄空间照得亮如白昼。
房梁上的黑影登时无所遁形，却是一只猴子，身上披着竹甲，四掌指甲闪着金属光泽，弯长锋利，宛如短刀。
它被火光晃得眼不开眼睛，发出吱吱惊叫，举着爪子挡在眼前。
我没多看猴子，将视线挪向下方的大洞。
这洞不是很大，六七米深，洞底地面上横七竖八地铺着累累白骨。
人骨。
那猴子被光晃得受不了，吱地大叫一声，跃下房梁，向我猛扑过来。
我一弹指，祝融符火熄灭。
道观内恢复一片黑暗。
两点红光分外刺目。
那是猴子的眼睛。
血红，血红！
我一抖袖子，卷住手掌，向前一伸，正抓住那猴子的脖子。
猴子伸爪子来抓我。
我也没躲，手上微一用力，便将猴子脖子扭断。
猴子四肢软绵绵垂下，当场死透。
安道真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低低惊呼。
我扭头瞟了他一眼，正看到惊惧之色自他脸色上掩去。
安道真不自在地干咳了一声，道：“真人好手段，这猴子也是养天道豢养的妖物，凶残无比，我那次借眼观察，亲眼看到它举手就把做为贡品的水牛撕成两半，又快又狠，我当时就想要是对上它，未必能讨得了好。可没想到，它在真人手下连一招都过不去。真人神威无边，天下无敌。”
“捏死只猴子，就能称天下无敌，那这天下无敌也未免太不值钱了。”
我嗤笑了一声，没理会他，迈步进观，落入地洞，捡起手电筒，四下照了照。
这地洞十几米宽，四壁凹凸不平，尽是泥石，显然并没有长久使用的打算。
地上的白骨，架矮径细，显然都是些小孩。
粗粗一数，二十几具的样子。
我捡起一颗头骨瞧了瞧。
头顶正中，有一个圆圆的指头大小的破洞。
我默默把头骨放回原位，再去捡看其他，果然每一颗头骨的同样位置，都有一个同样的孔洞。
这是打出来吸食脑髓的。
上方响起轻微的脚步声，快速向着入口方向移动。
安道真要跑。
我没有立刻上去追赶，而是稍待片刻，估摸着他差不多快要到入口了，这才跳上地面，抬眼一望，果然看到安道真一脚里一脚外，正扭头观望。
“安道真，你要干什么？”
我当即怒喝一声，急急向他跑过去。
安道真大笑，看着我跑了几步，方才抽脚迈进步道。
吱嘎嘎声响中，一道铁门坠落，封死入口。
我追到铁门前，奋力一击，咣的一声大响，宛如洪钟大吕，回响不绝，可铁门却纹丝不动。
“别白费力气了，这铁门是实心的，有半米厚，就算你是真神仙也别想打穿。”
安道真得意的声音在门后响起。
我怒道：“安道真，你敢害我？待我出去，必让你受尽火狱折磨，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安道真道：“你先能出来再说。这里已经深入山腹，只有这一个出口，封死之后，只能从外面打开。你要是真神仙的话，那就显显你的仙家手段，把这铁门打开啊。哈哈哈，惠念恩，我相信你有真本事，不过想当在世神仙还是差了点，你那些江湖显技的把戏，骗骗无知的愚夫蠢妇也就罢了，在江湖同道眼里，却是漏洞百出。”
我说：“安道真，我们素不相识，无怨无仇，你为什么要害我！你是养天道的？”
安道真道：“我不是养天道的。不过，你惠真人出身高天观，以诛杀外道为己任，就算我不害你，难道你过后会放过我？嘿，谁不知道高天观对外道术士向来有杀无赦，我不害你，就要死在你手上！”
我重重一拳打在铁门上，大响不绝回荡。
安道真笑道：“真人，省些力气吧。听说修道之人，能够辟谷禁食，不吃不喝也能活，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不过，要是不行，实在饿得慌，也不是没办法，那只猴子能吃，还在地洞里的骨头，啃一啃也能顶饿，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