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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即一抖袖子,洒出一片药粉。

李大亮一迷糊,仰头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我转头去检查了一下死掉那人,在身上搜出些急救用的药物,显然是给郑六预备的,另外还有暗红色的钢针一小包、写着“猋”字的槐木符三枚、装着淡黄色液体的小瓶两个,我把这些东西都收好,换了这人的衣服,剥下他的脸皮简单处理后戴上,最后把尸体塞进卫生间,往李大亮身旁位置一躺,招手弹牵丝起了窗台上的三柱香,便即龟息伪死,阴神出壳。

香一收起,李大亮就醒了过来。

不过他没有立刻动作,而是侧耳细响,耐心地等了十余分钟,这才小心翼翼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眯着瞧了一圈,确认房中无人,这才一翻身跳起来,左右瞧了瞧,立刻扛起我就往外跑。

来到街上,他也不停止,就那么扛着我一气跑出两条街,这才停下来缓了两口气,从怀里掏出个手机来拨号,结果拨了一气,没能打出去,仔细一看,却是没有信号,气得他骂了一句,又把这手机小心翼翼地揣起来,边往前走边左右瞧着,好一会儿才算看到挂着话吧牌子的小超市。

大半夜的,超市已经关门,不过这难不到李大亮这种江湖术士,很容易就进到屋里,打开锁着的电话,拨了个号码出去。

电话接通,那边没有任何声音。

李大亮也不说多余的话,直接把位置报给电话那边后,就挂掉电话,把我放到柜台上,自己去超市里拿了些小食外加两瓶二锅头。

二锅头打开了,一瓶摆在我身边,一瓶他自己拿着,轻轻碰了下瓶子,道:“老卫,您悠着点儿走!内孙贼不按套路出牌,招呼都不打直接下黑手,咱哥儿俩这回可看走眼啦!赌输了就得认栽,这都是命里该着。黄泉路上甭回头,下辈子投胎争点儿气,也奔那高门大院儿当回阔少爷,吃香喝辣、提笼架鸟,舒坦一辈子啥愁事儿不沾!”

说完,一仰脖儿,一口气把那一小瓶二锅头喝了一半,哈地吐了口气,撕了袋五香花生抓了一小把扔嘴里咯嘣咯嘣地嚼着,眼泪却禁不住流下来,抬手抹了一把,又道:“老卫啊,您先头里走着!照这阵仗,爷们儿我保不齐哪天也得撵下去。郑家、许家、惠真人都让咱得罪透了,这节骨眼又窜出个印尼老道——好家伙,照这么折腾,咱这天罗怕是要歇菜!到时辰大伙儿全得捆一块儿上路。嗐!早知现在悔不当初哇!您说我怎么就让猪油蒙了心,信了那五那孙子的鬼画符?放着消停日子不过,非蹚这浑水!多挣那几吊铜子儿是不假,可天天给人当枪使唤,活得忒窝囊!闲下来咂摸咂摸滋味儿,真他娘寡淡!还不如早年我在胡同口摆摊儿看相痛快呢!嗐!肠子都悔青喽!”

他一面嘟囔着,一面就着花生米,滋溜滋溜的小口抿着剩下的二锅头,一瓶喝尽,满脸通红,又把我旁边那瓶拿起来,道:“你的爷们儿替你喝了,等回头下去了我还你。”

这一瓶又喝了一半,酒劲儿上来,也不发牢骚了,拍着大腿哼起京戏来,“望家乡去路遥,想母妻将谁靠,俺这里吉凶未可知,他那里生死应难料。呀!吓得俺汗津津身上似汤浇……”

正哼着呢,门外响起两声鹧鸪叫,顿一顿,又叫了两声,如此连续三遍。

李大亮把剩下的半瓶酒揣进兜里,剩下的花生一吹碎皮,往嘴里一扔,扛起我走出去。

黑暗的街边停了辆没熄火的面的,一个穿着棉大衣的年轻男人正抄着手站在车旁,看到李大亮出来,赶忙迎上来,叫道:“营头,您这是……哎哟,卫头怎么了?”

李大亮一瞪眼睛,斥道:“问,问,问个屁,赶紧走,去老八星。”

年轻男人不敢问了,赶紧上手帮李大亮把我抬上车,旋即开起来就跑。

这一跑就跑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行至国道半途,前后不着村,道边一座大车店,掉色的招牌上写着“八星招待所”字样,侧边墙上玻璃上横七竖八的大小各色字样,“沐浴”“住宿免费停车”“小件寄存”“炒菜饺子”……几乎把临道的这一面都占满了。

面的没进院,却绕到了店后野地停下。

年轻人跟李大亮一起抬着我从后门入店,进了个小房间。

房间靠墙摆了两张上下铺的架子床,上面堆着凌乱肮脏的被褥,地上堆满了杂物。

两人堪堪把我放到地上,就进来个四十左右岁的女人。

这女人浓妆艳抹,打扮得极是妖娆,手上挟着半截香烟,进门瞟了一眼,问:“出事了?郑六怎么样了?”

李大亮道:“老卫死了。”

女人道:“我没瞎,看到了。”

李大亮问:“你不问问出了什么事?”

女人冷冷地道:“先说郑六!”

李大亮抿了抿嘴唇,道:“死了。我们没等上去就被截住了……”

女人摆了摆手,道:“你先在这儿歇着,我去给织罗人打电话,小武,给你们营头弄点吃的烫点酒,别管怎么样,大冷的天不能亏了身子。”

李大亮道:“我吃过喝过了,老卫死了!”

女人道:“等织罗人吩咐吧,他要是过来,你当他面说。他要是不过来,你跟我讲这些又有什么用处?郑六死了才是真正的大事。”

李大亮颓丧地一屁股坐到床边,道:“你说得对。”

看他这样,女人反倒有些过意不去了,上前倒了根烟塞给他,又摸出火机,亲手点上,道:“你先歇着,养养精神。别担心,事情还没到不能挽回的余地,织罗人总有办法解决,这几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嘛。”

李大亮摇了摇头,说:“这回不一样。郑六一死,这事就没法挽回了。你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女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起身冲年轻人招了招手,领着他走到屋外,低声道:“去厨房拿点酒菜来,陪你们营头喝一会儿,省得他东想西想的。”

年轻人应了一声,拔腿就跑。

等年轻人消失在走廊拐角,女人转身走出十几步,路过一个房间轻拍了下门,便走出两个精壮的男人来。

都是二十出头,满脸的煞气,大冬天的光着膀子敞怀披着袄子,胸前亮着咆哮的虎头文身。

女人道:“你们送他一程吧。我给他点了销魂烟,这会儿应该起效了。动作利索点,别让他遭罪。”

两人一点头,就往李大亮所在的房间去。

女人站在原地没动,继续抽她手里夹的那半根烟。

烟头明灭,烟气缭绕,可那烟却不见短。

她吸了两口,又摸出个燃油火机来,打着了扔进两个年轻人出来的房间里。

下一刻,便有火光在房间中闪起。

随之还有毕毕剥剥的碎响。

女人微微叹了口气,喃喃道:“十几年经营毁于一旦啊。”

我立刻转回李大亮所在房间。

李大亮已经落到那两个年轻人手里。

一个按住他的手脚,另一个拿着绳子在勒他的脖子。

不过李大亮没有任何挣扎反抗,眼神空洞地看着屋顶,看起来仿佛是已经没有了活下去的勇气,实际上却是中了迷烟。

那女人给他点的烟带着迷药。

虽然药效比不上我配的,但显然带有极强的针对性,李大亮只吸了一口,就立刻中招被迷。

阴神归壳。

我直挺挺从地上跳起来,瞪着正意图勒死李大亮的两人。

那两个年轻人听到动静看过来,脸上登时露出见鬼的表情,张嘴就要大叫。

我一步来到两人面前,一抖袖子,洒出药粉,把两人迷翻在地,抬手解下李大亮脖子上的绳子,顺手解了他所中的迷药——那女人下的和我下的,都一并解了。

李大亮恢复呼吸,立刻捂着脖子剧烈咳嗽起来,眼睛却死死瞪着我,道:“你不是老卫!你是印尼来的那个道士”

原本他看不出来,是因为中了我的迷香,现在药力一解,立刻就看出我不是老卫。

我微微一笑,也不摘下老卫的脸皮,道:“身怀真术,必有护身法,还能被个拍花子的迷药手段给迷了,你可真是丢尽了江湖术士的脸面。”

李大亮道:“那女人是拍花正传花眼张的弟子,也是术士,不是一般的江湖下九流。”

我说:“不过是些拍花子罢了,也配称术士!我跟着你,本来是想顺藤摸瓜找到织罗人的下落,可现在看这个打算是要落空了。那女人上来就要杀你灭口,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计划,一旦你们救郑六失败,就立刻断掉这条线——她已经在招待所的房间里开始放火了,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再给你这边做个设计,这场大火就是你逃到这里之后放的,死多少人造多大孽,都是你来背了。我相信那女人也已经给自己准备好烧死的替身了。今晚,这店里所有人,包括动手这两个,还有接你来的那个小武,都要葬身火海。现在,小武应该已经死了吧。你自称是天罗的柱头,地位仅次于织罗人,可现在一看,你这个柱头也未免太不值钱了,说杀掉灭口就杀掉灭口。像你这么重要的人物也能说杀就杀,这天罗经营这么多年没散伙倒也稀奇。”

李大亮脸色变得惨白,低下头道:“我不是柱头,只是个七十二营之一的营头,老卫是我的副手。”

我说:“天罗的营头不都是妖将吗?你看起来不像妖怪。”

李大亮低下头,深吸了口气,再抬头,冲我咧嘴一笑,那嘴越咧越大,眨眼便占了半张脸,嘴里满是密密麻麻尖锐牙齿,锋利细小,少说也有上百颗。

我点了点头,道:“这才有点意思。采生折割裁人作妖,你一个江湖术士,为什么也愿意受这种罪,把自己搞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李大亮道:“天罗的规矩,想做营头,就得先裁妖化形,这样才能被认为是自己人,以后才有机会往上升,甚至成为织罗人之一。相较于得到的好处,这点苦不算什么。”

我问:“织罗人不是一个?”

李大亮道:“这么大的买卖,谁也不能单独掌下来。当初重建天罗的时候,就是民国时天罗的几个老根底用自家买卖凑着搭起的架子,各家也都还各自管着自己买卖这一块,谁都不能管着谁,最后就都以织罗人的名头在外面活动。”

我问:“织罗人到底有几个?在香港布局坑我们的,是哪一个?”

“我从来不知道天罗有往东南亚发展的计划……”

李大亮本能地替天罗辩解,但话只说了半截就反应过来,自嘲地笑了笑,道:“是啊,织罗人有什么计划也不会告诉我这么个说杀就杀的小角色。能在香港布局的织罗人……十有八九是掌着财神柱和度厄柱的老灰仙。财神通槽走白,度厄搭桥跑水,老灰仙家学渊源,从五年前就打通了港澳路径,在那边很有些人脉能量。前阵子负责去香港找郑六要钱的,就是这位老灰仙。”

我皱了皱眉头,问:“老灰仙?他是老鼠精不成?”

李大亮道:“谁知道呢,不过有次天罗大聚,所有营柱台头都到场,织罗七大仙各显神通出场,老灰仙确实是当众演了一把老鼠变人的把戏,别管真假,确实挺唬人。或许,他真是老鼠精变的吧。”

我问:“织罗七大仙?织罗人有七个这么多,难道没个挑头主事的?”

李大亮道:“七大仙势力都差不多,谁挑头别人都不服,有什么事都是商量着来。”

我说:“商量着来,能有这么高的效率?你打电话什么都没说,这边就已经做好灭口放火断线的准备了。”

李大亮露出一个失落的苦涩笑容,道:“我不过是个小小的营头,像我这样的整个天罗罗里少说也得有上百人,随随便便就能抓一大把人出来,就等着我们这些营头犯错去死好取而代之呢。”

我问:“管京城郑六这事的是哪个大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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