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书房里，顾廷烨刚练完一套拳，正赤着胳膊擦汗，古铜色的胳膊上满是汗珠，映着窗外的阳光，泛着冷硬的光泽。
见明兰进来，他随手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常服披上，快步走过去：“怎么来了？是不是府里的那丫头又惹你生气了？”
“没有，她倒是个识时务的。”
明兰走到书桌旁，拿起桌上的折扇，轻轻扇了扇，“你继母秦大娘子对付咱们，倒真是双管齐下，挺厉害的。
一边派赖妈妈那样的刁钻老奴给我添乱，一边派明月、如月那样的美貌婢女勾引你，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顾廷烨眼睛一亮，凑到明兰身边，故意问道：“那明月，到底有多美貌？竟能让你特意提她的名字，是不是比你还好看？”
明兰白了他一眼，把折扇往桌上一放：“虽说确实有些颜色，眉眼软，皮肤白，要不明日让她们上来伺候用饭时，你瞧瞧便是。”
这话听在顾廷烨耳里，却像浇了盆冷水。
他原本是想试探明兰，看她会不会因为别的女人觊觎自己而吃醋，可明兰的回答，坦荡得过分，连半点波澜都没有，反倒让他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
连盛家那个能装的林小娘，还会对着盛紘花样吃醋，明兰倒好，半点不在乎。
“你这丫头，怎么就这么不开窍？”顾廷烨伸手捏了捏明兰的脸，语气里满是无奈，“你就不能装一下，哪怕装一下吃醋，让我高兴高兴也行啊？你知道的，我不是那样的人，不会随便纳什么妾室。”
明兰拍开他的手，整理了一下衣领，语气依旧平淡：“我瞧着，你继母小秦氏的醋意，怕是也装出来的。
就像我家林小娘，根本不爱我父亲，却花样吃醋吃了二十多年，还不就是为了让郎君觉得，她在自己心里多珍贵、多紧要罢了。”
她顿了顿，目光沉了沉，带着点过往的隐忍：“至于你说的吃醋问题，即便是我大姐夫那么优秀的人，后院里妾室也不少，大姐姐身为盛家的嫡长女，这些年来都能忍下来！
我一个庶女出身的人，既不受父亲重视，也不受嫡母疼爱，又有什么资格谈吃醋？我只想跟你搭伙过日子，把澄园管好了，不让人挑错处，就够了。”
顾廷烨听完，心里又酸又涩，伸手从背后抱住明兰，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放软：“你这只小狐狸啊，心思比谁都透亮，就是不肯对我敞开心扉。我娶你过来，不是让你跟我搭伙过日子的，是想让你享福的。
若是你觉得家里事多，尽管丢给我处理，我就想看到你像上次吃肘子那样，自由自在的，不用想这么多弯弯绕绕。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我说话算话，言出必行！”
明兰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慢慢放松下来，眼眶微微发红，轻声说：“我信你，真的信你。”
可她心里清楚，相信顾廷烨的为人，和把自己的真心托付给他，终究是两回事。
她怕了，怕指望太多，日后失望了，连这安稳日子都过不下去。
顾廷烨还想再说些什么，书房的门突然被推开，石头快步走进来，神色慌张：“公子，大娘子，漕帮那边有朱曼娘和昌哥儿的消息了！”
顾廷烨立马松开明兰，转身看向曹邦，脸色沉了下来：“说！人在哪儿？”
“我们前几日查到朱曼娘带着昌哥儿躲在洛阳城外的码头，便想把人请到船上，再带回府里。”
石头低着头，声音发颤，“可没成想，那朱曼娘太机警，竟发现了端倪，带着昌哥儿从船尾跳了水，被预先接应的人救走了，我们追了半天，也没追上。”
“废物！”顾廷烨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杯都被震得跳了起来，“下次再有踪迹，一定要再三确认！哪怕那七八个大汉不回来，你也得把人给我捆了！若是再让她跑了，你就提头来见我！”
石头连连应着，不敢抬头，躬身退了出去。
书房里静了下来，顾廷烨的脸色依旧难看，明兰走过去，递给他一杯温水：“别气坏了身子，朱曼娘狡猾，这次跑了，总有下次能抓到。昌哥儿是你的儿子，她不会轻易害他，总会有找到的一天。”
顾廷烨接过水杯，喝了一口，心里的火气才稍稍压下去，看着明兰的脸，又想起刚才的话，忍不住问：“若是我下次要离开，去找昌哥儿，你会不会不高兴？”
明兰愣了愣，随即摇了摇头：“之前常嬷嬷也问过我，可我实在不知道为什么要不高兴，甚至觉得这问题都多余。惦记儿子，本就是当爹该做的事。若是有下辈子，我都想做你的孩子了，至少能被你放在心上，好好疼着。”
这话让顾廷烨的心猛地一揪，比刚才听到朱曼娘跑了还难受。
媳妇把他当东家，当父亲，敬着他，顺着他，偏偏没把他当爱人。他苦笑着调侃：“我娶了你，真是我上辈子、上上辈子，陷于水火中才积下的福分！”
明兰早已习惯他的调侃，随口应道：“你早就跟我说过这些了，知道了。好了，你快趁热喝药吧，昨日太医开的药还在灶上温着，别等水凉了，我去给你拿换洗的衣裳。”
看着明兰转身离开的背影，顾廷烨攥紧了手里的水杯，心里默默问自己：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你真的对我敞开心扉，把我当成你的夫君，而不是东家、父亲？
傍晚时分，明兰在内院的廊下坐着，丹橘陪在一旁，手里拿着针线缝补衣裳。晚风一吹，廊下的灯笼晃了晃，映得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大娘子，您跟将军这日子，过得也太客气了。”
丹橘放下针线，笑着打趣，“前日我去厨房，还听见张妈妈说，将军特意让人从城外买了您爱吃的糖蒸酥酪，回来还怕凉了，揣在怀里捂热了才给您送过来，您倒好，就说了句‘知道了’，连句热乎话都没有。”
明兰拿起一颗葡萄，放进嘴里，慢慢嚼着：“这天下没有谁是谁的靠山。他是个好人，又顾惜着我，这就很好了。不过，凡事儿最好也不要太指望——大家都有各自的难处，实在要指望，也不能太多、太深。指望越多，难免会有些失望；失望一多，就生怨怼；怨怼一生，仇恨就起，这日子就难过了。”
“大娘子这话，不像是在说官人，倒像是在说东家，是要把官人当成东家，兢兢业业伺候着呀？”
丹橘笑得更欢了，“将军要是听见了，怕是要难过坏了。”
明兰叹道：“如今他是新婚将军，自然会有些新鲜劲儿，可这日子不是只有这几个月，未来还有几十年要过。总是指望他，他也会有一天嫌担子重的。我一个庶女出身，能有如今的日子，已经很满足了，不敢再奢求太多。”
她这话刚说完，就见廊下的阴影里，顾廷烨的身影顿了顿，随即慢慢转身，悄无声息地走了。
他攥紧了拳头，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
原来在她心里，自己竟只是个“东家”，连半点爱人的分量都没有。
他以为自己的真心，总能慢慢暖热她的心，却没料到，她心里的那道防线，竟这么厚。
第二日一早，顾廷烨刚起身，就跟明兰说起了巡庄子的事：“我看你这几日总对着庄子的账册发愁，要不别去了，那些庄子上一年也没产出多少银两，犯不着你费心。照我的脾气，直接把那些庄头都换了，省得他们欺上瞒下。”
“怎么能不上心？”明兰摇了摇头，把整理好的账册放在桌上，“祖母叮嘱过我，家里的产业要时常查问，以防管庄子的庄头欺上瞒下、欺男霸女，真要是弄出人命来，可不是闹着玩的！你这么不高兴，要不我告个假，陪你同去吧？”
顾廷烨连忙摆手：“不用，你安心在府里。北边东辽和辽国正在大战，陛下下令各营长官加紧练兵，我去军营练兵就好，留几个得力的军士给你，陪你去巡庄子。那些管庄子的，又不是打家劫舍的强盗，这些人够用了。”
他其实是想陪着明兰的，哪怕只是一起去庄子上走一趟，也好跟她多待一会儿，可军营的事耽误不得，只能作罢。
他怕明兰被庄头欺负，又怕她累着，特意挑了几个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军士，反复叮嘱：“你们跟着大娘子去巡庄子，一定要好好护着她，若是有人敢对大娘子不敬，或是耍什么花招，直接拿下，不用跟我请示！”
军士们连连应着，躬身退了出去。
明兰看着顾廷烨忙碌的身影，心里微微一暖，轻声说：“你放心，我会小心的。等我巡完庄子，回来给你做你爱吃的红烧肉。”
顾廷烨这才笑了，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好，我等着。你要是在庄子上受了委屈，别憋着，立刻让人给我送信，我马上去接你。”
几日后，明兰收拾好东西，带着小桃、翠微，还有几个军士，往黑山庄去了。临走前，小桃还在念叨：“姑娘，那些庄头听说都是老油条，您可得小心点，别被他们骗了。”
明兰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放心吧，我带着大姐夫给我的《三十六计》呢，就算他们是老油条，我也能对付。再说了，还有官人派来的军士跟着，他们不敢乱来。”
马车慢慢驶出澄园，明兰撩开车帘，看着外面渐渐远去的街道，心里暗暗想着：黑山庄、古岩庄，都是朝廷罚没的田产，庄头换了一茬又一茬，却依旧是庄上的“土皇帝”，这次去，定要好好查查，不能让他们再糊弄顾家的产业。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的黑山庄里，庄头李老栓正跟几个管事喝酒，嘴里满是不屑：“听说新夫人要过来巡庄子，不过是个书香门第出来的小丫头，还是个庶女，新婚不久，想出来摆摆威风罢了。等她来了，咱们好好哄一哄，再塞点银子，保管她高高兴兴回去，什么都不问。”
几个管事也跟着笑：“还是李庄头想得周到，一个年轻夫人，能懂什么庄子上的事？咱们该怎么捞，还怎么捞！”
而明兰坐在马车上，指尖轻轻敲着膝盖，目光坚定。
她这次去，可不是来走走过场的，那些庄头也该处理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