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有一个男人,是在一个洞穴。
一个昏暗到几乎看不清五指的洞穴,一个就像是煤球灰密密麻麻漂浮在周围的洞穴。
而在它的包容下,有一个冥想打坐的男人。
虽看不清他的具体相貌,但身材的轮廓突显出他的魁梧,遒劲的双手展示出他的力量,即使无声无息,不知生死,却依然散发着令人生畏的能力。
他绝不是一个普通的男人。
幽凉的洞穴平静且沉默,在因果流转的静静抚慰下,此时此刻,或像沉睡的鲸鱼深藏,或像呼噜的奶猫萌娘,亦或是像那幕后的玩家暗中织网。
“他就是你的下一步计划?”
重度感冒的男嗓音出现得非常意外,但这份不请自来的唐突却依旧没能动摇藤原禹川的镇静,他仍然是一副大局在握的态势,从容不迫地站在打坐男人面前,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我该夸你未雨绸缪呢,还是惊弓之鸟?”
那一抹鲜艳的红褐色气团,就这么平白无故出现在了藤原禹川的左边斜后方,乍眼一看,就像是浓墨的黑暗中突然盛开了一朵璀璨的玫瑰,亦或是参加盛宴时惹人注目的艳丽衣领。
“这一点也不像你当年那般舍我其谁的霸气。”
“你居然能找到这儿来。”
藤原禹川的语气平铺直叙,似乎一点儿也不意外对方的到来。
“炼血神域什么不知道?”那声音的语调中好似颇有调侃之疑,“你清楚这点。”
洞穴静悄悄的,要不是偶然间飘来了几缕水流的声音,恐怕这里的生气都要被消磨殆尽啦。
“怎么说?”
“域主大人的意思,安分守己者——生,节外生枝者——死。”
说到这里,那一抹鲜红的褐色气团貌似还抖动了几下,宛如小猫甩干身上的溅水一般。
“当然啦,域主大人肯定不会这么说,但我自作主张给你提炼了一下,意思差不多就是这样,你应该明白吧?”
藤原禹川没回应,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
“哦,对了,千万别与我有什么想法,我也只不过是一个跑腿而已,同是天涯沦落人,我其实也是一个苦命人呐。”
这时那份气团有所动作了,只见它先是像流水一样逐渐递进到了藤原禹川的右侧耳旁,然而还没等它要做什么呢,忽然之间,消弭的它下一刻居然又回到了原处,一个于它于他都相对安全的距离。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我又何尝不想摆脱域主的控制呢?”
言谈之间,气团竟缓缓分化开来,那层层叠叠的涌动,不多时便已化作妖艳异形,待最后逐步归于平静,那流动的鲜红褐云中,出现的赫然是一只半身像的白面血狐。
虽是化身成像,但这样的方式明显也让藤原禹川高看了一分,他的眼珠稍微向后瞥了一眼。
“只是可惜,红尘入我身,半点不由人。”
宛如星系之间无心插柳的拼图,那白面血狐莫名浅笑的同时,烟雨流云状的部分身躯还缓缓浮动飘荡,一会儿在头部之下聚拢成型,好似构建出了一副八头凝视图,一会儿又渐渐幻化,在身下长出了一双猩红利爪。
不多时,它们却又都消失不在,唯有冷峻的白面,勾起的嘴角,异化的双眼和精明的目光,依旧在对藤原禹川虎视眈眈。
“你我都是笼中鸟,何苦再叹云中飞?”
煤炭色的暗流窒息般裹挟着单纯水音,在它的胁迫下,整个洞穴都处于一种不生不死的界限。
(“烂泥种,滑瓢虫,生小子,堵窟窿,七寸枯树里面躲,逮住就是一顿疼,哈哈哈,鞭草棘,身上红,青一块,紫角隆,再敢落脚小爷地,看不把你打得整天看星星,哈哈哈……”)
藤原禹川暂时还没有回应那个人,他俩之间依然存在着不长不短的距离,然而就是这段距离,有的人却是硬生生走了好几十年。
(“那个矮虫子,他有什么值得信赖的?只不过是藤原家的一个野种而已,我好心收留他可不是为了把他当做主上供奉起来的,你放心,这次觐见户田大人的机会一定是你的,那小子要是敢闹事,七寸枯树洞就是他最后的机会,哈哈哈哈哈,对了,你把这个延年益寿百福丸带着,就说是你没日没夜亲亲苦苦为大人炼的丹,只要有了这个,你以后的仕途必定会一帆风顺,到时师傅我还得多多仰仗你这个世家子弟呢,哈哈哈哈哈……”)
直勾勾地盯着面前之人,就是那个不知生死,了无生息的魁梧男人,藤原禹川的眼神虽无半点变化,但其中蕴含的深邃却明显不容小觑。
(“哇,这就是藤原家的小少爷吗?果然是天降祥瑞,福泽万田呢,藤原家有此造化,真乃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喂,矮虫子,还不快去给小少爷准备药膳,要是耽搁了小少爷的身子,就是你有三头六臂也得给你砍了向小少爷赔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快滚!大少爷请恕卑人怠慢之罪,他……啊?什么,原来大少爷认识那个家伙,您小时候还教训过他吗?哈哈哈,既然是这样,那对他来说也算是福星高照,三生有幸……”)
再次回到藤原禹川的眼海,早些欲要蠢蠢欲动的风浪其实早已平息,剩下的除了一望无际的辽阔外,现在就只有碧空如洗。
“你来此,不只是传话那么简单吧?”
“我说过了,你不用对我有诸多戒心,我只是域主的跑腿而已。”白面血狐说完的时候,嘴角还夸张地扭成了一条曲线,接着继续说道,“不过若是其中也有不少趣事可玩儿,鄙人也喜闻乐见。”
“哦?”
“秋奕和严苓菱也牵扯了进来,”红褐色的气团忽明忽暗,这样衬托得血狐仿佛更加妖艳,“这两人你恐怕不好对付吧?需要我帮忙吗?”
藤原禹川没说话。
“你当初躲避域主大人的时候,的确招兵买马过不少奇人异事,然而这俩人再加上如今的向问天和宇文彩璇,你觉得胜算会有几成?”
藤原禹川依旧没说话。
“想来你也清楚,否则我们不会相遇于此。”
“你想怎么做?”
“我的做法你不必理会,宇文彩璇和严苓菱这两个大美人我断然是不会舍弃的,怎么着也得和她们交流一番,至于另外两个,我也会想办法帮你拖住少顷。”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只是我很欣赏你,尤其是当你决定修炼「翻天印」的时候,你要知道,这世上没有几个人可以完好无损的从域主手上逃脱,你是为数不多的第二个,也是目前为止最后一个……”
说到这里,白面血狐明显有些停顿,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的弧线也慢慢恢复了原状。
“就是我们炼血神域的圣女,面对域主大人最后也不得不以身殉道,你应该清楚,毕竟你之前主动接触过她。”
藤原禹川又沉默了,他想到了一些往事,也想到了一位姑娘,更有甚者,借此他还想到了另外一位姑娘,那是时代更为久远的一位姑娘……
“我佩服你的魄力,无道转生前所未闻,可是你居然成功了……”
“这都多亏云道观的善渊道人,真源子。”藤原禹川好似如释重负道,“如果不是他的指点,我恐怕早就尘撒了西山。”
又是一阵儿平静,两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冥想打坐的男子身上。
“为什么是他?”
看着面前的男人,藤原禹川难以忘怀地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略有自嘲的解释道:“我终究还是一个七寸枯树洞的矮虫子,纵使现在,我依然忘却不了那时的心愿。”
那是一个身材魁梧,令人生畏的男人!
“你必须明白,如果你有二心,即使我……”
“能够结识域主,实乃在下三生有幸。”
消失了,无论是白面血狐,还是红褐气团,都慢慢地消失在了洞穴里:“我等着看你的好戏。”
这是他最后的声音。
接着周围便再次陷入了沉寂,直到几滴空灵的水声不甘寂寞,懵懵懂懂地再次闯入了其中。
“将军。”是武田鬼次郎。
“炼血神域的人找到我们了。”
“什么?怎、怎么会……”
一听到这个消息,武田鬼次郎明显有些慌张,但一看到藤原禹川平心静气的样子,他就又慢慢恢复了镇定。
“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他们还没有放过我们。”
幽静的洞穴里,唯有几滴偶尔的水声,在悄悄洗涤着附近的沉重。
“准备得怎么样了?”
“万事俱备,只不过……”
“嗯?”
藤原禹川和武田鬼次郎三胞胎的感情很好,几乎到了心有灵犀的地步,所以对方稍有迟疑,他便马上猜到了异常。
“将军,”
“怎么回事?”
“是、是……”武田鬼次郎有些难以启齿,但最终还是咬着牙说了出来,“是草织!”
一听到这个名字,藤原禹川立即明白了。
“将军,草织对您太重情,以至于……”
藤原禹川轻轻地摆了摆手,武田闭上了嘴。
“武田,你还记得我们三个当初相识的场景吗?”
“当然,将军,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一天。”
“为什么?”
“将军?”
“武田,你们为什么会忠心于我?”
看着藤原禹川的背影,武田鬼次郎好像也是第一次才思考到这个问题,在他的意识里,一切其实都是水到渠成的故事,他根本就没有想过为什么。
“我们相识已有四十多年了吧,武田,你们三兄弟为何一直都对我不离不弃?”这好像也是藤原禹川一直压抑在心中的话,“我藤原禹川究竟何德何能,竟使你们会对我如此忠心?为什么?”
“将军,”武田鬼次郎说话了,“在认识你之前,我们三兄弟就是方圆村里臭名昭着的恶棍,我们根本就不是什么猎人或侠客,我们当初也并不是为了救你们而去,只是我们和他们有私人恩怨而已。”
或许是打开了话匣子,尘封多年的记忆此刻终于鱼贯而出。
“不过,就在结识了将军你之后,尤其是将军让我们的母亲得以寿终正寝,了无遗憾,从那时起,我们三兄弟就决定此生都会追随将军,誓死都会追随将军。”
又是几滴空灵悦耳的水声……
“去吧,无论是为了你们的母亲,还是草织,我们都绝对不能输。”
“是,将军。”武田鬼次郎郑重的应承道,“可炼血神域的人……”
“能用则已,不能的话……”
“请将军放心。”
“除了宇文彩璇,其他人……杀无赦!”
藤原禹川陡然升起的杀气,甚至让整个洞穴都为之一振。
【我藤原禹川能够走到现在,可不是凭着卑躬屈膝换来的,想要我的命,那就来试试吧】
掩藏已久的狠辣,终于在此刻彻底的释放了出来,而那第一个将要领会其穷尽一生信念的,则首当其冲为,宇文彩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