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雾前，树林间。
经过数天逃窜，虽然清醒却仍然重伤虚弱的凌岚，一步一步缓慢的向着雾仙山方向走去。
幽玉为给凌岚争取逃离时间，独自引开了后面追来的衡阳将士。
此时的凌岚孤身一人，殇天剑中的玄气也已经被尽数挥出。
似是感应到了什么。
凌岚在雾仙山前停下了脚步等待起来。
不久后，一男子持一柄剑从后方走来，停在了凌岚面前。
“好久不见，太子。”重伤的凌岚看向这追来的人，快五十年未见，对方面貌倒是没怎么变化，除了看着憔悴了许多。
路启元听着凌岚打起的招呼，他不觉皱起了眉头。
虽说早有耳闻魔宗尊主白发赤瞳，但毕竟他也曾是见过凌岚的，仙门大比之时，那时的凌岚还是一个看似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可现如今，虽说差不多五十年了，但对于修仙者，这变化还是太大了些。
“你怎么成了这样？”路启元问道。
凌岚闻言忍不住笑了两声。
“哈哈，抱歉太子，我不是在笑你，只是我觉得，好像每个认识我的人见到我，第一句都在问这个呢。”
路启元观察了一下凌岚的伤势，身上多处经脉断裂，玄气混乱，伤势情况若换平常之人，恐怕早就一命呜呼了。
这样严重的伤居然还能行走，实在有些难以置信。
也许是因为功法原因吧，路启元早有听说魔宗功法诡异，肉身强度十分恐怖，所以也并未多究。
比起这些，他的任务是在这里斩杀凌岚，本来他还顾虑自己是否可以做到，但就眼下这情况，恐怕他无需用剑都能斩杀对方。
于是，路启元便不急着动手，而是将剑插在地上，向凌岚问道：“没关系，只是我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让你变成这样，你又为什么会离开湖梦宗，练这魔功。”
凌岚摇摇头叹息一声，也将殇天剑插在了地上，他并不想太多废话，便说道：“你来这里，应该不是和我叙旧闲聊的吧。”
路启元点点头说道：“嗯，我受父皇之命，来此拦路杀你。”
凌岚并不意外，而是笑道：“既如此，那就来吧。”
看着凌岚这副样子，路启元不觉疑惑起来。
“你不抵抗吗？”
“当然要抵抗，放马过来吧。”
眼见凌岚这不想多说什么的样子，路启元叹息一声，便于手中凝聚火焰，朝凌岚拍去。
一掌朝前，凌岚并没有躲避，而是硬生生用手抓住了路启元拍来的火掌。
赤焰灼烧着凌岚的手，不断有焚烧肉身的味道飘出，但在这火焰中，凌岚的手却始终没有被焚尽。
凌岚冷声道：“怎么了太子，这种程度的火焰可杀不了我。”
路启元被这一幕看得心中一震，即便肉身恢复的快，但痛感也是实实在在的，可被火焰烧着，凌岚面色却未有丝毫变化，冷漠至极。
这样的人，实在难以与五十年前那个湖梦宗天骄联系在一起。
于是，路启元迅速脱离退后，收起了手中火焰。
“你看着可不像是来杀我的。”凌岚如此说道。
路启元沉默着，他虽与凌岚交流很少，但他仍记得凌岚说过，修仙不为长生，只是为了更好的生活。
能说出那种话的人，如今又怎么成了修仙者恐惧的魔宗尊主。
他实在不明白其中缘由，心中也不愿斩杀故友。
但毕竟魔功之事的确不是小事，若为安宁，斩杀凌岚也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所以路启元只在动真格前最后一问。
“凌岚，我最后问一遍，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凌岚闭目冷笑一声，回答道：“呵，太子话可真多，当然是因为一些事，一些人，要打便打，要杀便杀就是，知道了那些，你会有什么改变吗？”
“......”路启元犹豫半晌，对于凌岚的决定，他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随即，他便于手中凝聚一团火焰，这团火焰中的赤色比刚刚那团要更为明显。
“那么，我来了。”说罢，路启元便冲向凌岚，一掌朝着凌岚头部打去。
凌岚偏头躲避，路启元手中的火焰便在其躲避之时突然炸开，一小团火焰瞬间化为熊熊烈火扑向凌岚。
得手之后，路启元站在火焰前望着火焰之中的黑影又是叹息一声。
“五十年前的时候，你可没这么爱叹息啊，太子殿下。”
火焰中的黑影传出声响，路启元有些惊讶，正想退后之时，那烈火之中便伸出了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臂，而后凌岚从火中冲去，将他扑倒在地。
赤焰烧在凌岚身上，渐渐被血色的玄气熄灭。
“这也没事？”
“呵，不愧是仙门功法养焰息，控火真是比呼吸都要简单，只是太子这火比起那两团，可真是不够看。”
凌岚将路启元压在地上，两人距离十分之近，这个距离，即便凌岚对火有抗性，路启元也有自信一击将其毙命。
于是，路启元又一次在手中凝聚火焰。
“这段时间，我从清醒过来后就在衡阳里一路走来此处。”
“......”路启元愣了愣，将手中的火熄灭了。
“你知道我都看到了什么吗？”凌岚垂着眼问道，眼中无情都被路启元看在眼里。
路启元道：“看到了什么？”
凌岚冷笑一声道：“呵，我看到，有一些当官的，靠着官位逼迫平民百姓听从，不服者仅因不服就被官兵带走。”
“我还看到，官家子弟失手犯错，事后有罪者却是无辜他人。”
“我还有看到，有一纨绔子弟因看不惯一人，将其家人绑起来压入缸中活活淹死，而事后那人报官，却被告知纨绔子弟无罪，甚至因此入狱遭受刑法......”
“还有......还有......”
凌岚说着说着，瞳中渐渐染上血色，他压着怒意不再举例，而是质问身下太子。
“这就是，你所说过的，你想要的子民不受战乱，幸福安康？”
“我......”路启元张了张嘴，半晌也没能说出什么。
看到路启元沉默的凌岚更是愤怒，大声斥道：“说话啊！太子！告诉我这就是你所说的子民幸福安康吗？！”
“不，不是的。”路启元回答道。
“那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为什么那些人没有人管！你是觉得他们不该死吗？还是觉得这些百姓其实不是无辜的？你说过的幸福安康又是什么样的？回答我！太子！”
“不，他们当然该死，他们......”路启元正想解释，但凌岚已经愤怒的质问出了下一句话。
“那他们为什么还活着？你不是太子吗？不是身居高位，是会继承这个国家的人吗？！你就如此允许这种蛀虫活着是吗？”
路启元说不上话了。
朝堂之事牵扯很多，他不是不管而是不好管，但凌岚毕竟不是朝堂之人，他又怎知这些。
而且，他又说错了什么？
即便朝堂之事牵扯太多，可他没管，没管住也的确是事实。
所以在一段沉默后，路启元只回答了四个字。
“我不知道。”
凌岚的血瞳骤然收缩，他看着身下这偏开头的太子，实在怒到了极点，便咬着牙，举起拳挥了下去。
重重的一拳锤在了路启元脸上，路启元并无怨言，这五十年来，他也在一直不断问自己，明明身居高位，为何就阻止不了这些事的发生，为何他就总能看到有人遭受不公却无法得到公平。
“你不知道？”凌岚抬起拳头又是一拳挥了下去，“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两拳下去，凌岚并没有停下。
“你可是太子！你不是说过想让自己的国家百姓幸福安康这种话吗？”一拳又一拳，两柄剑之间，并称当代天之骄子的两人就在这里，一个人挥拳，另一个人就受着。
“说话啊！太子！你以前说的话喂狗吃了吗！”
路启元仍是一句话没说，凌岚一拳又一拳落在他的脸上，每一拳都令他想起了这五十年来他知道却没能阻止的冤案不公。
回忆的画面十分清晰，犹如亲临，路启元知道这是湖梦宗功法饮梦泉，可他并没有防御。
因为落拳的声音在这里不断响起，近百拳之后，他所回忆的冤案不公都没有尽头，没有一桩重复。
不知多久之后，直到凌岚仅用拳头打的路启元面目全非，手中染上了这衡阳太子脸上的血，他看着身下太子仍是一句话不说。
他紧咬牙关，凝聚玄气一拳重重的捶在了路启元头旁的大地上，两柄剑被余波震飞，他只是大声怒言：“废物！”
听到这句废物，路启元身躯一震，嘴边颤颤。
但是，他仍是一句话没说。
眼见如此，凌岚捂着头笑了几声，从路启元的身上站了起来，捡起了一旁的殇天剑。
“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这就是你觉得对的，这就是你认为可以的，那我无话可说，也没什么好讲的了，要杀就现在动手吧，反正我不会停下的。”
凌岚说罢，便头也不回的向着雾仙山走去。
而路启元只是躺在地上望着天，看着那天上黑云还是一句话没说。
直到凌岚离开了这里，路启元也还是躺在这里，他就一直看着天上那团团黑云，眼里一点光都看不到。
不久后，淅淅沥沥的小雨从天落下，击打在他面目全非的脸上，伤口被雨水流经，痛觉的产生才使他回神。
然后，他躺在地上，紧紧咬着牙关，回想着刚刚凌岚骂他的那一句废物，又回想着这五十年来他都干的事情，眸中渐渐湿润起来，这个时候，他才终于哽咽着说了一句话。
“我究竟在做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