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里。
只剩下嬴政和中年男人相对而坐。
或许是老天的作用，又或许是对方本就喜欢说那句话，在中年男人说出那句‘黄石就是我了’的话时，嬴政就看出了他的身份。
此刻，他正以诸多国家大事询问着对方，实则是看对方到底是不是真的有才。
他其实能理解史书上的黄石公。
如果张良不是出生于那个张家，张家又那么忠心，他甚至可以不怪张良——只可惜张良之事没有如果。
对黄石公，史书中的记载其实很少，但有关他的传说却很多。
经过半个多时辰的考校，嬴政确认了。
这人确实有大才。
“先生真会算命？”
黄石公似乎也知道嬴政刚才是在考验他，听到这话，他知道嬴政考完了，接下来是闲聊、或者说兴趣。
他了解过嬴政，这个君王绝对不信命。
“略懂。”
“真的吗？”大殿外传来一阵声音：“正好，本国师也略懂算命。”
李缘走了进来。
黄石公看着他的脸，神情有些惊讶，久久无言。
“怎么？还没算完？”李缘都坐到嬴政身边了，黄石公还是看着他，不由得让他笑出了声。
“国师这面相……”
“你不会想说算不出吧？还是说不像世间之人？”
“确实如此！”黄石公脸色疑惑：“不应该啊，国师的命理之端好像在一片虚无？”
李缘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丝古怪的表情。
一旁，嬴政顿时知道，李缘要怼人了。
“我是不是一片虚无先不说，我倒是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一下。”
“请国师示之。”
“我听说你一路走来，在秦国境内给二十七个人算过命，结果算出来的，都是大富大贵、或者前途极好之人。”
“那是他们命数好，草民只不过是说出来而已。”
“我刚才来之前，去了一趟玄衣卫，查看了一下那些人的资料。”李缘咧嘴：“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黄石公摇了摇头，不知道这国师想说什么。
“我发现，他们都属于富裕阶层或者官宦阶层，其中最落魄的，也是一个商行管事之子；而他们被你算命的地方，都是在道路驿站、或者城中街道上，属于公开场合；另外，你给他们算命时，往往周围都会聚集一些人，在你算命离开后，人们往往会将此事大加谈论，哪怕这只是一件小事，却也能被人们谈论到被当地玄衣卫记录的情况。”
“我很奇怪一件事。”
“是城外的农人们算不了命，还是说只有在人多、或者特定的风水之地才能算？”
“而且我翻看了一下当地府衙对那些人的问询记录，不多，只有十五份，可这十五份记录里，我又发现了一件事。”
“他们要么当时候显露了身份，要么当时候的穿着与旁人不同，要么就是名声在外。”
李缘站起身，很是认真的看着他。
“这位先生，你该不会是察言观色的本事极强，然后选择性的、找人算命吧？”
嬴政若有所思，也看向了黄石公。
后者脸色不变，只是露出了一丝微笑：“那在下算出的结果，国师莫不是也想说是看人来说？”
“当然。”
“那国师可眼拙了。”
“真的吗？”李缘话音一落，身体忽然消失，转而出现在黄石公背后：“可我压根不信这世上有能看穿人命数的人，你若真有本事，不如告诉我那刘邦的命数？”
黄石公顿时惊起身，回过头一脸震惊的看着李缘。
“你……！”
“怎么？”李缘玩味一笑：“民间都说我有仙人手段，你怎么这么震惊？莫非消息闭塞，连传言都没听过？”
“还是说，你真就只是妖言惑众？被吓到了？”
黄石公嘴唇哆嗦，心悸不止！
他从不信仙神之说，自然也不会信那些关于李缘的仙人传言。
他觉得李缘可能是一个不下于自己的天才，靠着许多与众不同、惊世骇俗的想法，这才能有现在的那些成就。
可现在……
这让他来秦国之前所有关于李缘的猜测全部被推翻了。
“老先生，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能算下刘邦的命数吗？我听说他抓你来时你只说了他有王侯之相，其他的呢？”
“别跟我说天机不可泄露，你这一路走来都泄露多少了啊！”
李缘面带笑容，语气很是轻快，似乎只是单纯的想见识下他的本事而已。
黄石公沉默了一下，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秦王——没有制止，说明秦王其实也默认了国师的行为……
“在下不知。”
“那你说他有王侯之相？”
黄石公停顿了一下，选择了实话实说。
“我去那凉亭时，凉亭那里的小吏时不时的往他们那看一眼，而那一群人中又以他为首，故我猜测，他们绝对是朝廷官差、且刘邦官位不低；我只是想上去结个善缘，却没想到恰好遇到玄衣卫，还被他抓了起来。”
李缘又问：“那你怎么敢说他有王侯之相呢？难道不怕被治罪？”
“秦王的野心天下皆知，而秦王又以对吕不韦的态度证明了他的心胸，加上我另外得知的一些消息，草民猜测秦王一统天下后，会另外立君主名号。”
说到这，嬴政和李缘都呆了一下。
黄石公心里略微得意。
他被李缘逼迫得不得不开口，但他依旧自信自己的眼光。
“到时候，作为低一级的王侯，很可能会被秦王拿出来当成赏赐臣子的荣誉，反正也只是个虚名，秦王不是已经用给吕不韦和李冰他们的侯位，证明了这种荣誉吗？毫无实权与封地，只有朝廷给予的利益，这种情况下，王与侯并无差别。”
李缘调整了一下情绪，又问道：“那你说他做梦……”
“他精神不够好、不是疲惫的那种，眼底又有些发黑，加上他的身份，这种人定然都会做梦，我只不过是说了一句笼统的话。”
嬴政和李缘对视一眼，心下都有些震惊。
“你之前，对那些人说的，也是基于这种类似判断？”
“自然。”
李缘沉默了。
虽然他是诈出了对方，但这种远超常人的妖孽眼光，依旧让他无比服气。
他当时候，估计只看了刘邦他们几眼、就几秒吧？
这么短时间，他就能判断出这么多的事……
上一个给他如此妖孽之感的，是那个已经半只脚踏入棺材的蒙冥，现在又来了个比蒙冥更厉害的黄石公……
“那你说我虚无……”
“天下想找你跟脚的人多得是，不止六国之人，秦国内部肯定也有。但如今却只有民间传你仙人之言，其他任何来历都没有；我不信那么多人都找不到，但我又很疑惑你怎么骗过他们的，无法判断，只能说虚无之言了。”
“你很厉害，不仅是眼光，还有想法。”李缘由衷的夸赞道。
“活了这么大岁数了，哪些人值得交好，哪些事该说什么话，一眼便能看出。”
李缘笑了笑，扶着黄石公坐下。
随后，他神情一肃：“那该说点正事了，你来秦国干什么？我想以你的才华，干出这些事，就是想引起秦国注意？你想要什么？”
黄石公看了看嬴政。
嬴政神情平静的看着他，但那眼神……让黄石公心里一阵发毛。
……
一刻钟后。
锦陇带着黄石公离开了。
大殿内，嬴政看向李缘：“你也挺厉害的，居然能让他自己说出缘由。”
“不是我有多厉害，我只是见多了这些手段。”
李缘看着那个在史书上神秘无比、如今又让他感到天纵之才的人，虽然他刚才态度有些不好，可对方展现出的才智，几乎让他背后发凉……
“也不是我故意要在他面前显摆，只是我不信任他这种人。”
“这种人本事太强了，再加上近乎妖孽的眼光和判断，如果一对一，天下有几个人是他的对手？他或许对秦国起不到什么大用，但坏事一定能坏大事。”
“他既然如此大张旗鼓的来秦国，那证明他不说出仕、至少也想借朝廷之力达成什么；要么站在秦国一边，要么去死。”
“我不在乎他历史上是什么地位，我只在乎他现在有没有威胁。”
“而且政哥，你刚才估计想杀了他吧？”
嬴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如果黄石公刚才没提任何要求，就只是来秦国显摆一下，那不管他是谁，敢显摆到他面前来却又无法被他所用的，全都得发配矿山。
杀人？
那多浪费啊！
不过这人真的挺厉害的，居然能一眼就通过人的气质和精神侧面看出身份和地位，甚至是学识……
若不是李缘的到来，放在以前，恐怕他真会以为这人是隐世仙人。
“他说想在官场里找一个弟子继承他的学识，这怎么与历史上不一样？”嬴政问道。
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上，他把兵书传给了张良，把雕刻技艺传给了杨艺源；说不定在史书没记载的地方，他还把其他本领传给了其他人。
但现在，他却说要在秦国的朝廷当中找一个绝对的人才，继承他的毕生所学。
两人问他现在难道没发现？
然后对方一句‘我要找的是千古难觅之人，而不是现在这些庸夫’，把嬴政和李缘都给整沉默了。
我们知道你有才，甚至可以说是惊为天人。
但你这口气……
“应该是大秦如今的变化，让他看到了找到传人的希望吧。”李缘觉得，历史上的秦汉战乱，着实不是什么找人才的好时候。
嬴政笑了：“寡人估计，他可能一开始是想找你的。”
李缘翻了个白眼，没说话。
“人才，寡人也缺啊！”
嬴政忽然感慨道。
李缘看了他一眼：“走。”
“去哪？”
……
南阳郡。
新郑城衙门，一间偏院里。
一场考试正在这里举行着。
新郑城衙门要新招两个小官，而如今坐在院子里参加考试、符合报考条件的小吏，却有三十多个。
他们可能来自五国，也可能是秦人。
他们在村中可能是村里的希望，在县城也是叫得上名号的人物，在现在各自工作的地方，也可能是政绩出众的优秀人才。
但在今天。
在这座院子里。
在新郑这个南阳郡第一大城衙门的官员考试中，他们只是三十多个普通人。
竞争的，也只是两个小官名额。
不是其他地方的府衙没有官员名额，也不是其他的部门不好；只是衙门之间也分轻重，部门之间也分权力大小。
新郑城衙门，还是刑部的。
那这两个小官名额的吸引力，可远大于一般的部门。
一侧的屋顶上。
隐身的两人看着这场考试，都有些唏嘘。
“你说得对。”
“哪一句？”
“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
秦国不缺人才，缺的是足够的识字人口、足够的基层官吏，至于中层人才和顶级大才，莫说秦国，华夏族的人口基数摆在这，哪一个时代都不缺。
“你一点也不惊讶？”
“因为我见过更残酷的。”李缘耸了耸肩。
三十个人争两个？
这已经是大秦眼下的顶级竞争压力了。
可若放在后世……
呵呵。
小意思，真的小意思……
“可有方法解决？”
李缘沉默了一下：“你能让朝廷给出更多岗位吗？包括满足他们的官位之后，同步需要增加的小吏名额？”
嬴政思考了一下，摇了摇头。
莫说现在朝廷中还是权贵家族占多数，他们肯不肯让利；单说秦国的发展，就不能盲目扩张。
而如果要腾出更多官位，就需要动那些权贵家族的蛋糕，单靠上层的指令不行，还需要足够的民间士子。
“你真要让黄石公进御史衙门，让他在秦国朝廷里找人啊？”
“为何不？寡人已经答应他了。”
李缘停顿了一下：“你倒还真是肯给信任。”
“你好像对他有意见？”
嬴政感觉李缘在防着他。
莫非是因为史书上的事？还是他会算命？
“我有点怕他坏事吧，毕竟这种人太恐怖了。”
“我尊重他的学识，但你如果说算命……”李缘忽然笑着看向嬴政：“政哥，如果我说我也会算命，我掐指一算，大秦会在你在位时就亡了，你信吗？”
嬴政嘴角抽了抽，这话怕是李缘自己都不信吧。
他懂李缘的意思，但这表述方式……
“其实寡人也会算命。”
“你算出什么了？”
“寡人算出你迟早有一天要死在女人床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