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组织着语言：“如果寡人和李斯这些本地人能把大秦带得更好、甚至走出一条新路，哪怕你不了解也会默认；但如果变得更差或者脱离了好的道路，那你就会为了百姓而学习一回偶像？甚至不惜与寡人为敌？”
“最后一句不是。”
李缘说：“我相信你，也相信你的手段，哪怕是我就此消失，现在的你只要还活着，大秦的百姓就不会过得多差。”
“意思是，等寡人没了之后？”
嬴政接口道：“或者说，是大秦失去初心之后？”
李缘暂时没回，皱着眉头思考着。
“你问我这个问题之前得先搞清楚一件事。”李缘说：“你说的大秦初心，是指什么？”
嬴政愣了一下。
是啊，初心是指什么？
在李缘出现之前，他与历代秦王、甚至是后世其他王朝的皇帝没什么区别，初心都是保证自家的地位、自己的权势，甚至与吕不韦争斗也可以算作这个目的。
李缘出现后，他知道了历史，知晓了后来那些王朝的结局，于是那个时候他的初心就变成了：让秦国活久一点，不能二世而亡，也不能和其他王朝一样犯那些错误。
在此思想下，他对百姓好一点也是出于不想让百姓和历史上一样造自己的反，稳定社会和百姓。
说到底，是为了延长秦国的国祚，对百姓好只是手段之一。
可现在呢？
他问李缘的问题中，自己设定的初心是什么？
好像他自己都没搞明白……
是保证自家的权位？还是要维护秦国的统治？还是保持和现在一样的风气？又或者是……
“你看，政哥你自己都还没明白。”
李缘说：“现在的秦国，先不说原因，仅仅说局面：最大的贵族秦王室为了百姓好而打压其他的传统贵族。”
“你知道这句话如果放到我那个时代去会是什么结果吗？”
“人们会觉得我疯了，封建王朝最大的贵族头子，怎么会跟百姓站一起而和其他贵族作对呢？”
“但现实真的是这样；你知道了历史，知道了要安稳住百姓，而那些贵族依旧和以前一样不把百姓当人，所以你为了秦国的统治也为了你自家的利益去帮助百姓，从而打压不迎合你的传统贵族。”
“哪怕这是处于战国这个特殊的时期，哪怕这是在你开了历史全图挂的情况下，哪怕你的手段依旧是为了自己的统治，哪怕未来秦国的君王可能也会堕落，哪怕……”
“无数个假设和条件才促成了现在这个结果，但它确实发生了。”
“利益上说得通对吧？但从我们后世已发展的政治历史来说，这很荒唐。”
“现在的秦国，其实就是一个这样显得有些荒唐、但又确实在向着百姓好的方向去走，所以你有没有发现，你的利益其实有一部分是和百姓的利益重合的？”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你现在给秦国设定的初心是什么？”
嬴政久久没说话。
在知道了李缘说的那条路可能会是以牺牲自家的利益来成全国家的情况下，在知道了李缘最希望的、以及后世最优秀的路的方向的情况下，自己和秦国的初心……
从封建帝王的角度来说，现在的他几乎是一个‘背叛者’。
因为封建帝王从来都没有爱国、爱民的，他们的‘爱国’只是为了自家的权势、自己的权力，他们‘爱民’只是为了维护统治、甚至许多时候这个‘民’都不是那些泥腿子。
可他现在的行为，虽说目的上可能也是一样的，但从行为上，他确实‘背叛’了。
不拉拢贵族阶层，反而打压他们；
不过分压榨百姓，反而想办法给些利益给他们；
不重农抑商，反而促进商业发展；
……
这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他仔细想了想，好像是从当初李缘跟他说秦末的历史、说出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时开始。
那句话宣告了百姓对朝廷压迫的反抗，也直接掀起了之后两千多年华夏百姓的抗争史。
知道了华夏族百姓的强大后，嬴政想着安抚、稳住他们，于是从那时起改变了行为。
而现在，他居然在李缘问他的这个问题上犹豫了……
难道自家不重要了吗？
不，一样重要；只是对于拥有现在眼界的他来说，好像有一些东西能与‘自家’分庭抗礼……
“我可以糊涂，那是因为我是旁观者、是引路人；但我不是保姆，我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和权力去做你的主，做这个时空内两千多万华夏族人的主。”李缘看着他：“可你不能和我一样糊涂，因为你是嬴政。”
从李缘个人情感上来说，他是那个为华夏创造实质性大一统的始皇，奠定未来两千多年华夏制度、甚至是华夏统一文化的开创者。
从现实政治角度来说，他是秦王，是秦国这个唯一有希望结束乱世、给百姓安定的国家的君王，是能给百姓带来希望的人。
“寡人不能……”嬴政喃喃自语着这句话。
他双眼无神，仿佛陷入了沉思。
前方好像出现了两个人。
一个是自己的父王，那个从一介质子努力成为秦王的人，他带着一家人的希望，也包括自己。
一个是一位从未谋面的中年人，他只是静静的站在那看着他，眼神温和，背后是万千百姓。
“让寡人想想。”嬴政闭上眼，只感觉心情烦躁：“这个话题暂时停止。”
“哦。”李缘很随意。
“你的初心又是什么？”嬴政问道。
李缘嘿嘿一笑：“我没有初心，或者说，我的兴趣爱好就是我的初心。”
“我不想看到历史上那些遗憾，包括大秦和你，所以我来了。”
嬴政有些奇怪：“我还以为你会说百姓。”
“这不叫初心，叫平常。”
李缘说：“我们后世虽然有一些缺点，但祂依旧是人类文明至今最美好的国度，而且有一个优点是人类文明的巅峰。”
“那就是对组成国家的每一个国民的看重。”
“它包括但不限于保证每个人的生命、给百姓生活上的幸福、让社会安居乐业等一切美好结果，它随着我那些年的教育深入了我们的血脉，哪怕来的不是我而是另一个年轻人，他或许和我在性格有区别，但在对人的善良这种事上，我们是一样的。”
嬴政看着他，似乎明白了为什么他会有那种人人平等的做事风格。
这不是他的风格，是那个王朝对每一个人的看重。
“什么时候能带寡人去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