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灵堂是在预备作为大办公室的房间里布置的，所以祝元退到角落这个位置，正好是后门。
后门的上半部分是玻璃，他察觉到门外有人走过去，于是下意识的往外瞧了一眼。
外面走过的是个穿着黑色老式夹克衫的中年男人，这人脖子前倾，有驼背的迹象。
他很快就从后门处走过了，祝元倒也没多想什么，觉得这人大概率就是个协会里的伙计。
走廊上有很多伙计在守着，有些人也在来回走动，像是在巡逻一样。
驼背男人走过，祝元的注意力收了回来，再次回到灵堂的现场。
主持人已经下去了，麦克风被拿到了钟莱明手里，他正在慷慨激昂的致辞。
这应该是追悼会的流程了，在场没有多少人在意，只有作为讲话者的钟莱明讲的非常投入。
祝元很少参加葬礼，仔细想想似乎成年后一场都没有参加过。
虽然这两年，就他一直的过世的人也不少，其中还包括一个事儿办了但人没死的。
这些葬礼他都没有参加，当然那些人的葬礼也都没有得到像季学岚这种的大办。
回想起小时候参加葬礼的情景，没有什么人家会专门邀请一个小孩子去葬礼，一般他都是跟爷爷一起去的，后来还被爸爸带着去过几次。
那时候，他的注意力都放在吃席上，连到底是谁过世了都没在意过。
他是一个有些聪明的乖孩子，知道自己在这种场合，只要不说话不乱跑，跟着长辈规规矩矩的行礼，就会得到那些带着白帽子，眼睛哭成两个红泡的人夸奖真是个“乖孩子”。
按照这个地区的习俗，葬礼是不会给宾客东西的，小小的祝元能收获的就只有这句“真是个乖孩子”。
但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并不是完全没意义，这就像是一个“保证券”，在葬礼结束宾客吃席期间，很多人会记得他是个乖孩子，而不断劝他多吃些好吃的。
客套与客套之间也是有区别的，乖巧的孩子不管在哪里都能吃到被长辈喜欢的红利。
还记得有一次，有个年纪跟他差不多的男孩子，可能是在家里被娇惯的习惯了，在葬礼上就忍不住抱怨枯燥无聊，想直接去吃席。
家里长辈自然是赶紧捂他的嘴，他把这种阻拦理解成了一种反抗，被宠爱惯了他怎么入忍得了被人反抗意思，当即推开身边的长辈，大喊大叫起来。
当时祝元都已经读小学五年级，这个孩子跟他年纪相仿，已经是个挺大的男孩了，力气很大。
他身边一位年长的女性长辈，应该是他的奶奶，根本抵抗不住他全力的一推，直接踉跄着一屁股摔在地上。
葬礼上，家属正哭到情深处，突然起来的闹剧让葬礼瞬间乱做一团。
那个男孩就趁乱在人群中穿梭着跑来跑去，一边跑一边还扯着嗓子大叫，
“我要吃炖肘子！我要吃煎鱼！我要吃好吃的。”
祝元对此感觉很烦厌，但他烦厌的并不是这个男孩制造混乱本身。
因为他当时也是个小孩子，他关系的也不是葬礼，同样也不伤心，在家里朝着要跟长辈来，还不就是惦记葬礼结束后的那场席面。
二十来年前，普通人家的生活质量基本比较一般，就算是家里比较有钱的，谁家也不会天天大鱼大肉的烧那些馋人的硬菜。
所以小孩子们，还是很馋席面上那一口的。
而且，在席面上似乎在氛围的烘托下，在小孩子的感觉中吃的会更香。
祝元想吃席，所以烦厌男孩把场面搅成这个样子，万一主人家生气，待会儿吃不上了怎么办。
你要吃炖肘子，那我还要吃呢。
所以在男孩跑到他身边的时候，在混乱的人群中，他悄悄伸出了一只脚。
尖叫声之后是男孩的嚎哭声，哭的比在场的每一个逝者家属还要凄惨。
他也许当时正处在换牙期，牙周很脆弱，直接脸着地摔在地上，前面一排门牙摔掉了四五颗。
他奶奶爬起身来，用卫生纸包着他摔掉的牙，捂着他鲜血淋漓的大嘴，一路往卫生间去了。
于是那天席间，祝元没再见到这个男孩，只是在鲜明的对比之下，被人一直说，
“你看看，同样都是孩子，这孩子多乖啊。”
他所在的那一桌子，大部分的炖肘子跟煎鱼都在大人的偏向中夹进他的盘子，被他美美享用。
现在，反正他不想听钟莱明都在叭叭些什么，就放空脑子开始陷入瞎想跟回忆。
那个男孩是谁他不认识，他们家跟办葬礼的人是什么关系他就更不知道。
因为那时候他还是个小孩子，这不是他该关心到的问题，他就连葬礼上的逝者具体是谁都不是很清楚。
但祝元还记得，那次他是被父亲带去的。
一般跟祝家有关的人情往来，以及他们搬来当地居住后，重新发展起来的人脉相识之间，婚丧嫁娶这种搭人情的事情，都是由祝老爷子出面张罗。
而需要他父亲祝平出面的，这种事情，那就只能是单纯跟父亲有关的人情。
这个逝者是父亲认识的人，或者是这个逝者的其中一个家属是父亲当时认识的人。
啧，有点奇怪了。
当时年纪小没有在意过这件事有哪里奇怪，但是现在想想，在那些年头，父亲应该很少会有只跟他有关系，而跟祝家扯不上关系的人。
而要是一般的点头之交，也就是那种只互相知道名字身份，最多在中间人的攒局中吃过一两顿饭的人，那也没必要特别给面子出席这个人，或者这个人家里的白事儿。
白事儿可不是什么很简单的事情，又不是喜庆事儿，不会有人随便参与的。
其实想到这里，祝元就意识到自己可能想多了，但现在他的思绪已经停不住。
就在这场葬礼发生的一年多之后，父亲就失踪了。
虽然现在已经知道他当年的失踪是为了去做什么，在他失踪之前又发生了些什么。
但他，包括说他们，了解的都并不算是透彻。
所以当年那场葬礼，需要父亲去搭人情出席白事儿的人，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