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看见她爹这样憔悴。
眼底都是黑眼圈，眼神疲惫不堪，还带着几分麻木，原本高大的身材仿佛也在一夜之间弯了下去。
沈宝珠险些没认出来，不知为何，她心里咯噔一下，总觉得有啥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沈老二看了眼自家闺女，叹了一口气道，“走吧，去县城医院里，我已经找你们老师给你请了一个月的假，这一个月你就去医院里照顾你奶吧。”
沈宝珠撇了撇嘴，“爹，我还要念书呢，还有一个多月我就要参加中专考试了，你们当大人的咋不自己去照顾我奶，干啥要我一个正在备考考试的孙女去？”
最近这几年，奶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进医院是常有的事，因此她并没有多想，还以为跟从前一样。
沈老二沉默了片刻，将闺女带到了一个角落里，犹豫挣扎良久，还是艰难开口。
“宝珠，家里出事了。”
“现在你奶全靠你大伯母一个人照顾，要不……你别暂时先别念了，回去照顾你奶吧。”
沈宝珠大脑一片空白，耳朵嗡嗡作响，她简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嘴唇颤抖，死死掐住掌心。
“……爹，你知道……你在说些啥吗？”
啥叫别念了？
啥叫回家去照顾奶？
她好不容易才将自己的成绩提升到这个地步的，好不容易才考上初中的，眼瞅着马上就要参加中专考试了，以后就能像青青姐一样成为城里人了。
咋突然不让她继续念下去了，尤其说这话的人，还是……她亲爹。
沈老二沉默了下去，心里酸涩，不忍对上闺女的眼睛。
要是有其他办法，他也不想让闺女放弃念书的机会，毕竟马上就能考中专了。
可偏偏他没办法，没本事。
“宝珠，你娘……她被人举报成分问题，咱们家都被砸了，你娘……也被抓走了。”
“你奶因为你娘的事，气得瘫痪在床，生活不能自理，你大伯更是因为这事，冲动之下蹲了笆篱子。”
“现在你奶还有你弟弟，全靠你大伯母还有你青青姐照顾。”
“这事归根到底是你娘惹出来的事，咱们不能让你大伯母一个人承担啊。”
沈宝珠眼前一黑，险些无力倒在了地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
幸好关键时刻，沈老二及时扶住了她，“宝珠，宝珠，你没事吧，你可别吓爹啊，爹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了。”
说起来，他还不到四十岁，可经过这事之后，头发一夜之间白了不少，人也苍老憔悴了不少。
之前能靠着脸惹来不少寡妇的目光，现在走在大街上，都快跟那些一般中年男人没啥两样。
他现在所求不多，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就好，可哪怕是这样一个小小的愿望，对现在的他来说都是难如登天。
沈宝珠渐渐缓了过来，眼泪却止不住往下掉，她哭红了眼，哽咽得不行。
“爹，咋会这样，你告诉我咋会这样，明明……之前都没事，咋突然间就成了这样？”
“娘呢，娘现在的情况又咋样了？”
娘的成分问题，她是知道的。
之前也没觉得有多严重，哪怕去年的大动荡开始，她娘也没受到成分的影响。
她还以为没事了，没想到这才过去一年，就突然冒出这么大的事来。
沈老二紧紧拉着闺女的手，心里宛如被无数刀剑刺穿。
“唉，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家里一团乱，一个人都没有。”
“要不是实在没有办法，爹也不会让你去医院照顾你奶和你弟弟。”
“宝珠，算爹对不住你，这书……咱们暂时先别念了，你奶的身边离不开人，你回去照顾你奶，就当做是替你娘赎罪吧。”
“……好，我去照顾奶。”沈宝珠艰难说出这几个字，不停地哭，哭到泪水模糊了双眼。
此时此刻，她的肩膀上好像落下了几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明明……她马上就要参加中专考试了，明明……以她现在成绩还是很有可能考上。
可偏偏家里出了这事，她不得不作出选择，放弃自己的学业。
谁让家里是因为她娘才变成这样的，爹说得对，她得替娘赎罪。
得到回答，沈老二瞬间松了一口气，可紧接而来的是愧疚。
“宝珠，你放心，爹不会亏待你的，以后无论爹和你娘咋样，你和弟弟永远都是爹的好孩子，谁也越不过你们姐弟俩。”
沈宝珠心里咯噔一下，她抬手擦了擦眼泪，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仰头看着眼前瞧着已经老去的男人。
“爹，我不要别的。”
“我只要你答应我三个条件，只要你答应，我对于不念书去照顾奶的事，无怨无悔。”
“第一，等这事结束之后，你要好好挣钱，好好跟三婶和三叔打好关系。或许他们也会像帮大伯母一样来帮你，这样咱们家的日子才能好过，我和弟弟才能有未来。”
“第二，以后你挣的钱，除了交给家里的那一份，剩下的你都必须交给我来保管，如果你违背了前面一个承诺，那些钱都会是我的。”
“第三，你要向我保证，以后你无论再不再娶，我和金宝永远都要排在你那些孩子的前头。”
沈宝珠直直看着她爹，再次问道， “这三个条件，你同不同意，如果同意，咱们现在就去找大队长做见证，立字据，你以后再娶别的女人，绝对不能为了她亏待我们姐弟俩。”
娘现在出事了，她已经不求这两人还能在一块，也不想赌她娘在她爹心里有几分地位。
但是，想要让她牺牲她的前途，也不能空手套白狼。
总得给她一些保证，别到头来，她失去了一切，她爹却重新娶了后娘，忘了他们姐弟俩。
毕竟，以她对她爹的了解，这种事他绝对做得出来。
三个条件再加上找人做见证，立字据，这几个词一出来。
沈老二瞬间意识到了不对，他皱眉， “宝珠，你这是啥意思，你不信任爹，你觉得爹会亏待你们姐弟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