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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的清晨总带着种涤荡后的清冽,风里裹着湿土与草木的气息,钻进六组办公室半开的窗缝时,却被室内沉甸甸的空气压得没了力气。喧嚣比昨日淡了些,不是松快,倒像是暴风雨前的蓄力,每个人脸上都蒙着层若有似无的沉郁,连键盘敲击声都比往常慢了半拍。

桌角摊着王圣茹的审讯记录,纸页边缘被手指捻得起了毛边。那字迹像是被人追着跑时写就的,时而急促得连笔都拧成了团,时而又迟疑地顿在半空,墨点晕开成一个个小小的黑团,像极了她供词里反复出现的\"慌乱\"与\"悔恨\"。而旁边摞着的张永任补充供词,薄薄几页纸却重得压手——那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在最关键的半小时里选择了沉默,如今这沉默像块浸了水的海绵,吸饱了无法倒流的时间,沉甸甸地坠在每个人心头。谁都清楚,有些遗憾一旦酿成,就再也没法用\"如果\"来抹平。

季洁刚把卷宗按页码理齐,指尖在封面\"林晓案\"三个字上顿了顿,桌上的电话突然尖啸起来。那铃声在相对安静的空间里像根绷紧的钢丝,猛地刺破了凝滞的空气,惊得窗台上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都晃了晃叶子。她抓起听筒,声音带着职业性的冷静:“六组,季洁。”

电话那头传来技术刘气喘吁吁的声音,背景里还夹杂着仪器运转的低鸣:“季姐,有个情况……可能得跟你们说下,昨天化验林晓案现场提取物的时候,发现点奇怪的东西。”他的语速快得像在赶时间,每个字都带着股按捺不住的急切。

“什么东西?”季洁的指尖下意识地收紧,捏得听筒边缘有些发烫。她瞥见对面的杨震抬了下头,眼神里带着询问。

“就是那块带血迹的草叶附近,”技术刘顿了顿,像是在翻找报告,纸张摩擦声清晰可闻,“我们还提取到一些微量的油漆碎片,不是常见的墙面漆,也不是汽车漆,成分特殊得很。化验员说,那像是……像是老式家具上的清漆,带着点年代感的那种。”

“清漆?”季洁眉峰微蹙。现场勘查时,她特意留意过周围的环境,老巷两侧的房子多是水泥墙,要么就是斑驳的石灰面,没见着什么老家具。

“本来以为是无关的杂质,”技术刘的声音沉了些,带着种不容忽视的凝重,“但刚才比对档案库,发现这清漆的成分,跟五年前一桩悬案里受害者指甲缝里残留的,几乎一模一样。分子结构比对重合度超过95%,不可能是巧合。”

“悬案?”季洁的心跳漏了一拍,握着听筒的手不自觉地往前倾了倾,“哪一桩悬案?”

“五年前,城南旧仓库那个,”技术刘报出地址时,声音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唏嘘,“一个叫赵薇薇的女人被勒死的案子,现场被破坏得厉害,最后没抓到凶手,成了陈案。季姐,那案子当时就是你们组办的,郑队肯定有印象。”

季洁下意识地朝郑一民望去。老郑正对着白板上贴满的照片出神,指尖在林晓案的现场图上慢慢滑动,听到\"五年前悬案\"几个字,他猛地转过身,额角的皱纹都绷紧了:“什么情况?”

季洁捂住话筒,把技术刘的话简明扼要地复述了一遍。郑一民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原本就严肃的面容此刻像罩了层寒霜,他大步走到季洁身边,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让技术刘把资料送过来,马上。”

挂了电话,办公室里的空气像是被瞬间抽走了大半,连呼吸都变得滞涩起来。杨震放下手里的搪瓷杯,杯底与桌面碰撞的轻响在此刻显得格外突兀。“五年前那个赵薇薇案……”他指尖敲着桌面,眉头微蹙,“我有点印象。死者也是独居女性,颈部有扼痕,现场同样被翻得乱七八糟,像是为了掩盖什么,最后因为没找到有效线索,就那么搁下了。”

“油漆碎片……”季洁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节奏越来越快,“王圣茹交代说是临时起意抢劫,她家是有老家具,但我们勘查时特意留意过,漆色和质地都对不上。张永任家全是现代款的板式家具,更不可能沾得上这种老清漆。”

“难道……”孟佳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现场除了王圣茹、张永任和林晓,真的还有第四个人?”

这句话像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层层涟漪。如果真是这样,那王圣茹的供词就可能只是冰山一角,她嘴里的\"临时起意\"背后,说不定藏着更复杂的隐情。办公室里没人说话,但每个人眼里都闪过一丝了然——这案子,恐怕要往更深处挖了。

没一会儿,技术刘就抱着一摞档案闯了进来,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进门时差点被门槛绊了一下。“郑队,季姐,”他把档案往桌上一放,喘着气说,“这是赵薇薇案的卷宗,还有清漆成分的比对报告,都在这儿了。”

郑一民接过卷宗,泛黄的封面上\"赵薇薇被勒致死案\"几个字已经有些模糊。他翻开第一页,赵薇薇的照片映入眼帘。照片上的女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衬衫,头发利落地挽在脑后,眼神温和得像春日的阳光,嘴角还带着点浅浅的笑意。不知怎的,季洁忽然想起林晓证件照上的模样,也是这样淡淡的笑意,两个素不相识的女人,竟在眉眼间有种莫名的相似。

郑一民快速翻阅着卷宗,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他的眉头越皱越紧,指腹在某一页上重重一点:“你们看这里,赵薇薇案现场,当时有个拾荒的老太太说,案发前见过死者往一条偏僻的小巷走,那条路根本不是她平时回家的路线,像是特意绕过去的。”

“这就有意思了。”杨震探过身,“林晓案发当晚,同样走了平时不常走的老巷。”

“还有这个,”技术刘指着报告上的一行字,语气里带着点兴奋,又有些惋惜,“这种清漆是三十年前的老牌子,叫\"永固牌\",早就停产了。当年我们排查时,只查到城南一家老家具厂用过这个牌子,后来厂子九十年代末倒闭了,线索就断在那儿了。”

杨震拿起比对报告,两张分子结构图谱并排放在一起,像两片几乎重叠的树叶,细微的差异小到可以忽略不计。“这不是巧合,”他把报告往桌上一拍,眼神锐利如刀,“林晓案现场的油漆碎片,绝不可能凭空出现。”

“王圣茹还在看守所吗?”季洁突然站起身,椅子腿在地面划出一道刺耳的声响。

“在,还没移交给检察院,材料还在复核。”周志斌立刻回答,他刚核对完卷宗,对流程记得一清二楚。

“我去会会她。”季洁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动作干脆利落,“或许她还有没说的。”

杨震紧随其后站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看守所的会见室总是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潮湿混合的味道,白墙被岁月磨出了斑驳的痕迹,连光线都带着种灰蒙蒙的冷。王圣茹穿着灰蓝色的囚服,坐在玻璃对面的椅子上,头发像团乱糟糟的草,枯黄的发丝黏在汗湿的额角。她低着头,肩膀微微佝偻着,整个人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只剩下一副空荡荡的躯壳。

看到季洁和杨震坐下,她的身体明显瑟缩了一下,像只受惊的兔子,头埋得更低了,眼睛死死盯着自己交握在膝盖上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王圣茹,我们再问你一次,”季洁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种穿透玻璃的力量,“案发当晚,你进入老巷后,除了林晓,有没有看到其他人?或者听到什么特别的动静?”

王圣茹的头摇得像拨浪鼓,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声音带着哭腔,却又透着股刻意的坚持:“没有……真的没有,当时就我和她。雨下得那么大,噼里啪啦的,什么都听不清……真的没有别人……”

“那你掐住她的时候,她有没有说过什么?”杨震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紧紧锁着她,“比如提到某个人,或者某个名字?”

“没有,她就喊救命,拼命挣扎……然后……然后就没声了……”王圣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淹没在抽噎里,“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就是一时糊涂,看到她手里的包,就……就昏了头了……”

季洁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那片混沌的慌乱中找到一丝破绽。王圣茹的眼神躲闪着,不敢与她对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砸在囚服的裤腿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她的反应看起来那么真实,真实得让人几乎要相信她的说辞。季洁顿了顿,换了个角度,声音依旧平稳:“你家的家具,用的是什么漆?”

王圣茹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问这个,眼神有些茫然:“就……就普通的漆,是刷墙剩下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牌子……挺便宜的那种。”

“你认识赵薇薇吗?”季洁突然抛出这个名字,语速快得不给她反应的时间,“五年前住在城南的一个女人。”

就在这时,王圣茹的眼神明显闪烁了一下。那变化快得像闪电,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她的瞳孔骤然收缩,随即又飞快地垂下眼睑,喉结在颈间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虽然只是一瞬,却被一直紧盯着她的季洁捕捉得清清楚楚。“不……不认识,”她的声音比刚才更低了,带着点刻意的干涩,“我没听过这个名字。”

走出看守所时,正午的阳光正烈,刺得人眼睛发疼。季洁却觉得心里一片冰凉,像是还浸在会见室那股阴冷的空气里。“她撒谎了,”她语气肯定地说,脚步没停,“提到赵薇薇时,她的反应不对劲。”

“看来这两个案子之间,确实拧着一股绳。”杨震看着远处高墙顶端的铁丝网,阳光在上面反射出刺眼的光,“王圣茹要么认识赵薇薇,要么……她知道那个留下油漆碎片的人是谁。”

回到队里,郑一民已经安排人分头行动:一组去查王圣茹和赵薇薇的社会关系交叉点,另一组去翻当年那家老家具厂的档案。李少成对着电脑屏幕飞快敲击着键盘,手指在数字键上跳跃得像弹钢琴。突然,他猛地一拍桌子,兴奋地喊起来:“查到了!王圣茹的丈夫,十年前就在那家倒闭的老家具厂上班,是油漆工!专门给家具上漆的!”

这个发现像道电流窜过办公室,每个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郑一民把手里的卷宗往桌上一合,发出\"砰\"的一声闷响:“这就对上了!她丈夫是油漆工,天天跟那种清漆打交道,身上、工具上沾着这东西,再合理不过。可她丈夫不是早就没了吗?”

“死了五年了,”李少成调出死亡登记档案,屏幕上的文字清晰可见,“跟赵薇薇案是同一年,据说是意外坠楼,从家具厂的仓库房顶上摔下来的,当场就没气了。”

“五年前,丈夫意外去世,同年发生赵薇薇案,现场留有那种清漆;五年后,王圣茹杀人,现场再次出现同款清漆……”杨震用指尖在桌面上画着时间线,眉头拧成了个疙瘩,“这时间点,这清漆,不可能全是巧合。这里面一定有我们没解开的结。”

季洁重新翻开赵薇薇案的卷宗,一张张现场照片在她眼前掠过。仓库的水泥地面上,除了杂乱的脚印,还有块模糊的深色印记,当时技术科鉴定说是不明污渍,没太在意。现在想来,那形状倒有点像血迹干涸后的样子。而在那印记旁边,似乎有一道浅浅的划痕,像是什么硬物被拖拽时蹭过,边缘还沾着点若有似无的浅棕色粉末——当时谁也没当回事,现在看来,那会不会就是清漆的痕迹?

“去王圣茹家再勘查一次,”季洁猛地合上卷宗,眼神锐利如鹰,“重点找带有这种清漆的东西,尤其是可能留下划痕或者油漆碎片的物件。不管是桌子腿、箱子角,只要有老漆的地方,都不能放过。”

杨震、季洁带着丁箭和孟佳再次来到王圣茹家。这是间位于老楼一层的一居室,光线昏暗,即使是白天也得开着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混杂着旧布料和灰尘的气息,让人胸口发闷。家具都是些用了十几年的老物件,衣柜的漆皮卷了边,桌子腿上布满了磕碰的痕迹,处处透着生活的窘迫。

他们像篦子梳头似的仔细搜查着每个角落。床底堆满了旧鞋盒,散发着潮湿的味道;衣柜里挂着几件洗得发白的衣服,樟脑丸的气味呛得人鼻子发酸;阳台更是成了杂物间,破纸箱、旧花盆堆了半人高,角落里结着薄薄的蛛网。

“季姐,你看这个!”孟佳的声音从阳台传来,带着点抑制不住的激动。

季洁立刻走过去,只见孟佳蹲在阳台最里面的角落,面前放着一个落满灰尘的木箱。箱子是木头做的,表面的漆已经斑驳不堪,露出里面深褐色的木头纹理,边角处却还残留着些许光滑的质感,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孟佳用指尖轻轻蹭了一下箱角的裂缝,指尖立刻沾了点浅棕色的粉末,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季洁从证物袋里拿出镊子,小心翼翼地刮下一点粉末,装进透明的密封袋:“马上送去化验,跟\"永固牌\"清漆做比对。”

丁箭找来了工具箱,用螺丝刀小心翼翼地撬开了木箱的锁。锁芯早就锈死了,\"咔哒\"一声断裂时,扬起一阵细小的灰尘。箱子里没什么值钱东西,只有几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旧衣服,布料已经泛黄发脆,还有一个褪色的铁皮饼干盒,印着早已停产的饼干牌子。

杨震拿起一件衣服,是件蓝色的工装,胸前印着模糊的\"城南家具厂\"字样,袖口磨得发亮。“这应该是她丈夫的工作服。”他掂了掂,布料很沉,带着股陈旧的机油味。

孟佳打开铁皮盒,里面铺着一层褪色的红绒布,放着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照片上,一个穿着工装的男人搂着王圣茹,笑得露出两排白牙,眼神憨厚又温和。他们中间站着个十几岁的男孩,眉眼像极了那个男人,正拘谨地拽着男人的衣角。背景里,隐约能看到\"城南家具厂\"的红色大字招牌。

“这是她丈夫?”杨震用指腹轻轻拂过照片上的男人,“看着不像个有城府的人。”

“还有这个。”季洁的声音突然顿了顿,她从铁皮盒底部摸出一张折叠的纸条,纸边已经发脆,展开时差点撕破。上面是几行潦草的字迹,像是用铅笔写的,大多是些数字和物件名称,看着像记账单。但在最后一行,却赫然写着:“赵薇薇,仓库,晚八点。”

字迹的日期,正是五年前赵薇薇案发的当天。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所有人都盯着那张薄薄的纸条,上面的每个字都像带着千斤重,压得人喘不过气。这张纸条,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连接两个案子的大门,将王圣茹、她的丈夫、赵薇薇案紧紧锁在了一起。

季洁拿起那张照片,照片上男人的笑容在此时看来竟有些刺眼。她轻声说:“看来,五年前的悬案,和现在的林晓案,都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王圣茹的丈夫,恐怕不是死于意外。”

杨震走到窗边,推开积满灰尘的窗户。窗外,后街的巷弄像一条条扭曲的蛇,蜿蜒着伸向远处的阴影,阳光也照不透那些深藏的角落。他深吸一口气,空气里依旧带着雨后的湿意,却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沉重:“把王圣茹丈夫的死因资料调出来,越详细越好。还有,查赵薇薇和她丈夫当年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约在仓库见面。”

阳光穿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笼罩在六组办公室上空的层层迷雾。一个尘封五年的旧案,因一场雨夜的谋杀重新浮出水面;一个看似简单的抢劫杀人,背后竟牵扯着早已逝去的生命与被掩埋的秘密。季洁看着桌上的两张照片,赵薇薇和林晓的笑容在阳光下重叠,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她知道,真相一定就藏在这些线索的尽头,只是通往那里的路,注定布满荆棘与黑暗。而他们能做的,就是一步步走下去,直到把所有的谜团都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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