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刑侦队时,午后的阳光正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办公室里的气氛早已不复清晨的宁静。队员们各自埋首于工作,键盘敲击声密集如雨点,电话铃声此起彼伏地穿插其间,间或响起的低声讨论带着压抑的焦灼,共同织就一幅紧张却有序的工作图景。季洁刚推开玻璃门,就听见打印机\"吱呀\"吐出纸张的声响,混着王勇对着话筒说\"再确认一下死者的通话记录\"的声音,空气里仿佛都漂浮着无形的线索碎片。
她和杨震刚往里走了两步,老郑办公室的门就\"咔哒\"一声开了。老郑站在门口,额角还带着点薄汗,显然是刚从局长那里汇报回来,他指了指屋里的沙发:“进来再说。”
办公室里的空调似乎有点失灵,空气闷闷的。老郑往茶杯里续了点热水,指节敲着桌上摊开的卷宗封面,眉头拧成个川字:“现场情况怎么样?”
杨震拉开椅子坐下,从兜里掏出记事本:“现场初步勘察没发现强行闯入的痕迹,门窗都是完好的。邻居说昨晚十点多听到死者屋里有争执声,大概持续了五六分钟,后来就没动静了。有个老太太说,凌晨一点左右好像看到个穿黑夹克的男人在楼下转悠,戴着帽子,看不清脸。”
季洁补充道:“死者刘梅,32岁,在惠民超市做收银员。家里收拾得很整齐,没有被翻动的痕迹,钱包和首饰都在。床头柜上放着本时尚杂志,其中两页旅行攻略用红笔标了记号,看日期是下月初的行程,应该是有出行计划。另外,在沙发缝里发现了一小段金属丝,大概五厘米长,质地很特殊,已经送去技术科了。”
“金属丝?”老郑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什么样的?”
“比普通铁丝细很多,反光很强,摸上去特别硬。”杨震回忆着,“技术科初步判断可能是精密仪器上的部件,或者特殊行业用的工具,电子维修、模型制作之类的地方可能会用到,具体还得等化验结果。”他顿了顿,语气沉了沉,“形状太特殊了,不像是市面上常见的铁丝或钢丝绳,倒像是专门找来的。”
老郑把茶杯往桌上一放,水渍在卷宗上洇开个小圈:“这么看,抢劫杀人的可能性越来越低了。”他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要是为了钱,犯不着用这么特别的凶器,而且家里没被翻乱,更像是有针对性的作案。”
“我也是这么想的。”季洁从包里拿出那张杂志复印件,摊在桌上,“这两处标记都是海滨城市的民宿,价格不便宜,她一个收银员突然计划这种旅行,会不会和案子有关?”
老郑眯着眼看了看,摇摇头:“不好说,现在猜动机没用。杨震,你带两个人跟进那个黑夹克男人的排查,超市和小区周边的监控都调出来,一帧一帧地看。季洁,你负责梳理刘梅的社会关系,同事、朋友、远房亲戚,哪怕是几年没联系的,都得查清楚,看看有没有恩怨或者情感纠葛。”
“是。”两人齐声应道,刚拉开门,就见田蕊抱着个文件夹从外面跑进来,额头上的薄汗把刘海都打湿了,她一手扶着门框喘气:“杨哥,季姐,有发现!”
“别急,先喝口水。”杨震从饮水机接了杯凉水递过去。
田蕊咕咚咕咚灌了半杯,抹了把嘴说:“我去惠民超市问了刘梅的同事,她们说昨晚下班前,大概九点五十左右,刘梅接了个电话,听语气挺不高兴的,挂了电话还跟旁边人嘟囔了一句\"真烦,又来\"。”她翻着文件夹里的笔录,“她们组长还说,刘梅这半个月来状态特别差,老是走神,有好几次算账都算错了,少收了钱自己补上,问她怎么了,她就摇头说没事,脸色白得吓人。”
“\"又来\"?”季洁立刻抓住了关键,“说明这种让她烦的情况不是第一次,至少发生过两次以上。”
“还有更重要的。”田蕊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打印纸,“超市门口的监控拍到,昨晚十点半刘梅下班走出超市时,路边停着辆黑色摩托车,骑车的人戴着全盔,根本看不清脸,但看身形——身高大概一米七五左右,肩膀有点窄,跟早上那个邻居描述的男人有点像。他就那么坐在车上盯着刘梅,直到刘梅拐进街角,他才发动车子跟上去。”
“摩托车?”杨震接过打印纸,眼睛眯了起来,“车型看清楚了吗?有没有牌照?”
“监控有点模糊,不过看着像街车款,挺常见的那种。”田蕊指着图片角落,“你看这里,车把上好像挂着个黑色袋子。还有,没看到牌照,估计是没挂。技术科正在处理原图,看看能不能放大出更多细节。”
季洁凑过去,两人对着那张不算清晰的截图看了半天。虽然图像模糊,但能隐约看出骑车人穿的夹克是深色的,袖口有点收紧,和邻居说的黑色夹克对上了。“看来这个男人不仅在她家楼下转悠,还跟踪到了单位,肯定是有预谋的。”季洁的指尖在图片上轻轻点了点,“他对刘梅的行踪很清楚。”
“王勇那边呢?金属丝有消息吗?”杨震抬头问。
“刚打电话问了,他说那种金属丝学名是\"高碳钢丝\",直径只有0.3毫米,强度特别高,能承受几十公斤的拉力,一般用于精密弹簧、医疗器械,还有高端钓鱼线也会用这种材料。”田蕊翻着笔记本,“他们已经联系了厂家,正在查本市的供应商,看看最近有谁买过。”
“钓鱼线?”季洁愣了一下,“会不会是钓鱼爱好者?”
“不好说。”杨震捏着那张截图,指关节微微发白,“但能用这么细的钢丝当凶器,手法肯定不一般,更像是对这种东西很熟悉的人,知道它的强度和用法。”
话音刚落,杨震的手机就响了,屏幕上跳动着\"技术刘\"三个字。他接起电话,“嗯”“好”“清楚了”地应了几句,挂电话时脸色明显变了,他看向季洁和田蕊:“技术刘那边有新发现,小区前面那个十字路口的监控拍到,昨晚十一点十分左右,有个穿黑夹克、戴帽子的男人从刘梅住的小区出来,手里拎着个黑色的包,走路很快,还回头看了好几次。最重要的是,他骑的就是辆黑色无牌摩托车,跟超市门口那辆看着很像!”
“时间对得上!”季洁立刻反应过来,“何燕华初步判断刘梅的死亡时间在晚上十点到凌晨两点之间,十一点十分他从小区出来,很可能就是作案后离开。”
“走,去技术科。”杨震率先往电梯口走,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急促的声响。
技术科的办公室里冷气开得很足,几台电脑屏幕都亮着,技术刘正指着其中一个屏幕:“你们看这段。”
屏幕上的监控画面虽然距离有点远,但比超市的清晰不少。画面里,一个男人正快步走出小区大门,穿着黑色夹克,头上戴着顶深色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他左手拎着个黑色的包,包的形状方方正正,看起来不大,像是装文件或者工具的款式。他走路的时候有点内八字,步伐很快,走到路边一辆黑色摩托车旁,动作利落地跨上去,发动车子后几乎没停顿,迅速汇入夜色里的车流,转个弯就不见了。
“能追踪到他往哪去了吗?”季洁盯着屏幕问。
技术刘叹了口气:“难。他走的都是老城区的小路,很多地方没装监控,最后在和平巷那个城中村入口消失了。那地方鱼龙混杂,外来人口特别多,小工厂、小作坊扎堆,排查起来难度很大。”
杨震的目光一直没离开屏幕,忽然指着画面一角:“慢放,倒回去一点,就这里!”
技术刘立刻操作鼠标,画面开始慢放。男人跨上摩托车前回头看了一眼,就在那瞬间,风把他的帽子吹得微微掀起,露出了一小部分额头——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大概两厘米长,形状有点像个小月牙。
“有疤痕!”韩丽忍不住低呼一声,“这又是个重要特征!”
季洁凑近屏幕,眯着眼看了半天:“这个疤痕很明显,排查的时候可以重点留意。对了,他拎的那个包,看着有点眼熟,像是……工具箱?”
“有可能。”杨震点头,“能把高碳钢丝当凶器,说不定是做技术活的。丁箭,你带两个人去和平巷那边摸排,跟社区民警打个招呼,注意隐蔽,别打草惊蛇,重点找额头有疤痕、骑黑色无牌街车的男人。”
“是!”丁箭拿起文件夹就往外走,脚步比来时更急了。
杨震转向季洁:“刘梅的社会关系梳理得怎么样?有没有可能认识这个男人?”
季洁翻开笔记本,指尖划过密密麻麻的字迹:“她的同事说,刘梅性格特别内向,平时不爱说话,除了上班就是回家,很少参加聚会,朋友不多。我们联系了她在外地的父母,老人家说女儿最近没提过什么特别的事,就是半个月前打电话时,语气有点不对,说好像有人骚扰她,但追问具体是谁,她又不肯说,只说\"没事,我能处理\",还让他们别担心。”
“半个月前!”杨震和季洁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季洁接着说:“这和她同事说的\"心神不宁\"的时间完全对得上。看来这个骚扰她的人,十有八九就是监控里的男人。”
“她为什么不报警?”季洁皱着眉,语气里带着不解,“被人骚扰完全可以求助,没必要自己扛着。”
“可能有顾虑。”杨震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被太阳晒得发亮的街道,“也许对方抓住了她的把柄,或者……她认识这个人,不想把事情闹大。”
正说着,王勇拿着份报告从外面跑进来,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杨队,季姐,高碳钢丝的来源查到了!”他把报告往桌上一放,“本市只有三家店有卖这种规格的高碳钢丝,其中幸福路那家五金店的老板说,半个月前有个男人买过一卷,特征跟我们排查的很像——中等身材,戴帽子,额头有疤痕,说话声音有点哑!”
“太好了!”杨震猛地转过身,拿起报告快速翻着,“老板还记得具体样子吗?店里有没有监控?”
“老板说印象挺深的,因为那种钢丝平时很少有人买,而且那个男人买的时候问得特别细,还让老板拿了把钳子试了试,看能不能剪断,反复测试了好几次强度。”王勇指着报告上的地址,“店里有监控,我们已经把录像调回来了,就在技术科的电脑里存着。这家店离刘梅住的小区不算太远,走路也就二十分钟。”
杨震的手指在报告上敲了敲:“走,去会会这个老板。”
车子驶往幸福路的路上,阳光越来越烈,透过车窗照在胳膊上都有些发烫,柏油路面被晒得泛出微光,远远看去像有水汽在蒸腾。季洁握着方向盘,心里却不像这天气般炽热,反而沉甸甸的。她想起刘梅家里那本标着旅行攻略的杂志,想起她整齐叠放在衣柜里的衣服,想起收银台前那个默默扫码的身影——这个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女人,究竟藏着什么秘密?那个额头带疤的男人,又和她有着怎样的纠葛?
车窗外的街景不断后退,季洁忽然觉得,他们像是在追一条藏在迷雾里的线,现在终于抓住了线头,但线的另一端,还藏在更深的阴影里,等着他们一点点拽出来。她看了眼副驾驶座上的杨震,他正低头看着那份报告,眉头紧锁,指节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你说,”季洁忽然开口,“刘梅计划的旅行,会不会是想躲开那个男人?”
杨震抬眼看向前方:“有可能。但她没来得及走。”他顿了顿,语气沉了下来,“不管怎么样,先找到那个买钢丝的男人,很多事也许就清楚了。”
车子拐进幸福路,路边的老槐树投下斑驳的树荫,五金店的招牌在阳光下闪着光。季洁把车停在路边,拉上手刹的瞬间,心里忽然有种预感,答案或许就在这扇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