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管嗡嗡作响，更衣室里只听见粗重的呼吸和椅子偶尔发出的摩擦声，所有人围成一圈，球衣上的汗渍还没干透，草屑落在水泥地面被踩得细碎。
教练把白板往墙边一靠，先开口：“没录像，我们就用脑子复盘，谁的问题谁自己说，别等我来点。”
话音落下，沉默持续了五六秒，后腰把护腿板往地上一放，声音低沉：“第一个丢球是我没提前观察，对方前锋从我身后绕过来，我还想着调整右脚，结果球被断，反击路线全是我这片空当。”他停了一下，抬眼扫过队友，“我认，责任全在我。”
中后卫接过话头，嗓子发干：“球被断以后，我第一反应是上抢，没卡住肋部，让他们的前腰直接面对禁区，门将没机会站位。”边说边用拳头抵着眉心，像是把画面再压回脑子里。
前腰把袖口卷到肘关节，插话：“我回追慢了几米，如果第一时间贴住射门线路，横梁那下也许就不会出现。”他顿了顿，补充一句，“被打背身了，我转身加速一直都是个问题，不好回追。”
前锋把球鞋并齐放在板凳下，抬头看向地面：“扳平前我们本可以拖节奏，我背身拿球被夹，还想要强行转身，结果丢球被打反击，是我让全队多冲刺了一段。”声音不高，却咬字清晰。
教练在白板上只写了三个字——“下一场”，然后转身：“失误都摆在桌面，没人躲，也没人推卸，这是第一条底线。”他拿马克笔把“3:1”圈了一下，“比分告诉我们，错误可以被进球弥补，但前提是咱们肯先承认错误。”
我在现在看完了全场，所以我用客观的角度给出了一些肯定，“我说一下我看到的吧，你们确实是有失误，但是不致命。上半场打的就是正常发挥，下半场对方进球后，我看到你们都做出了调整，后腰开始斜向站位给中卫多出球点，边后卫内收三米把对方内切线堵住，前锋主动拉回带走中卫让肋部空当留给前腰，这些都不是教练布置的，是你们自己现场改的，说明脑子还在，你们没有因为被追平就盲目进攻或者是防守出现漏洞，这就说明你们状态很好，希望你们一直都可以保持现在的状态，一举夺冠。”
教练把笔帽扣紧，“好话都让张泪说了，那我就对唱会儿白脸。”
“条件一般，我们就用脑子凑装备；没有录像，我们就用嘴说、用笔记、用下一次跑动补位。大家都是败者组，没有强队可言，谁要是背着包袱上场，就提前把球衣放我桌上；要是想赢，还是要注意配合。”他最后看向门将，“你扑了单刀，也扑了横梁，零封奖金没了，但士气是你捞回来的，下一场继续喊，声音别哑。”灯关掉前，所有人把椅子推回原位，泥点与草屑被踩成一条笔直的线，像新的起跑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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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从跑道对面刮过来，带着白天太阳剩下的干草味，也带着刚散场的人群里没散尽的汗味。我和教练一起坐在体育馆外面的台阶上，我把衣服搭在膝盖上，手里捏着半瓶没喝完的矿泉水。
“今天阳哥怎么没首发，甚至都没来？”我看着教练。
教练把烟盒掏出来，抖出一根，没点，只是夹在指间转。他的嗓子明显的哑了一些，像被砂纸磨过。“张泪，你还记得你请我们看电影那次，我和李正阳来晚了吗？”
“我记得，和阳哥有关是吗？”
他点点头，额头的抬头纹在灯下像刀刻的河床。远处办公楼的灯一盏盏熄灭，他的脸也一点点沉进暗里。“你还记得上次吃饭的时候嘛，那时候我愁容满面的，你问我怎么了，然后我说是家里面的事。”
“我记得，可这和阳哥有什么关系？”
“其实一直都是李正阳的问题，我当时只是在想怎么帮他走出来，毕竟我是过来人。”教练把烟咬在齿间，却没点火，声音含混得像隔着一层毛玻璃。“就是李正阳失恋了。”
“啊？！”我拧瓶盖的手一滑，塑料齿刮过掌心，火辣辣地疼，“他什么时候处对象的我都不知道，怎么就失恋了？”
“不是你不知道，是他一直都没处上，只是他单方面的付出，单方面的喜欢，结果前一段儿时间他喜欢的那个女生处了个对象，被他知道了。这还不算什么，关键是那个女生找了个女朋友，李正阳这下才知道她喜欢女生，自己是一点机会都没有。”
教练终于把烟点上，火机“咔嗒”一声，火光在他瞳仁里跳了一下，又灭掉。他深吸一口，烟雾从鼻腔慢慢溢出，像把胸腔里积压了一整天的浊气全排出来。“那女生是咱们校女篮的队长，你不认识也可能见过。’”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为什么一直瞒着我？”
“还不是你阳哥死要面子活受罪。”教练把烟掐在台阶上，火星子碾成一条黑线，“他怕你们笑他，更怕自己笑自己。白天训练他还能用跑动堵脑子，一静下来就全崩了。今天比赛日，他昨天晚上给我发短信，说他首发肯定是不行了，而且如果让他坐替补席，他怕自己控制不住表情，给球队泄劲。我回他：‘那就别来，自己好好调整。’”
我捏扁矿泉水瓶，塑料发出清脆的“咔啦”声，像替谁把一句脏话咽回去。“那他人在哪儿？”
“现在应该在宿舍哭呢吧。”教练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冲我伸出手，“走吧，一起过去。别劝，也别骂，陪他坐一夜就行。等晚一些，他要是还走不出来，我们就拉他去操场跑十圈，跑到他自个儿把那口浊气吐干净。”
我握住他的手，掌心都是老茧和烟味。
起风了，风很冷，吹得我把外套重新穿上。
不过此刻有人比我更冷，阳哥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没想到眼光这么毒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