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女塾的招生结果报到乾清宫,少年天子平安,捏着两页纸,望着纸张上罗列的十四名报名者发呆,敢情他好心好意地创建女塾,想让女孩子们读书明理,让她们不再做睁眼瞎,不再被迫接受缠足的酷刑,到头来,愿意出来报名上学的,竟只有十四人?
坐在他对面的王瑾,更是羞愧得无地自容:“陛……陛下,民女惭愧……辜负了陛下的期望。”
张蔷在旁边没心没肺地说:“不错嘛,到底招到了十四人。”
平安本来有些泄气,见到王瑾的样子,心下不忍,只好出声安慰她:“母后说的不错,到底招到十四个人,年后能如期开学了,这就是一个不错的开始,王姑娘不必自责。”
王瑾呐呐地说:“女塾的教职工包括杂役,就有六十多人,差不多五个人服务一个学生,这……”
与豪门大户的小姐身边的人员配置相比,也差不多了,太浪费资源了。
张蔷一边撸着阿宝缎子似的毛发,一边漫不经心地问:“瑾姐儿说说看,那么多人去参观,为何报名的人却寥寥无几?”
“回太后,以民女看,先是学费这一块,就挡住了许多普通人家的女孩子,她们就是想读书,也交不起学费;
再就是,殷实一点的人家,还有相当一部分富裕人家,即使有钱,也不愿意掏钱送女孩子上学,认为女儿家始终要嫁人,为她们花钱划不来。
更多人家,不是掏不出钱,而是认为女子出门读书,有伤风化,怕坏了名声,故而不许女孩子出门读书。
有的人家,家族里设有女塾,请有专门的教授嬷嬷,不用来女塾上学……”
张蔷从平安手上接过名单,看见第一个报名的,是刘鸣谦的孙女,刘士伟的二妹刘敏,第二个,是英国公世子张之极的小女儿,张世泽的小妹张静初,第三个,是城投集团旗下,建设银行行长陈士章的孙女陈玉茹。
再往下看,十四名学生中,有四名是城投集团高层的管理者的女儿、孙女,有五名是京中勋贵家的女子,另有四名,是卢象生、李邦华、倪元璐这种天子近臣家的女子,级别最高的,是首辅孙承宗的重孙女,只有五岁的孙存薇……余下一人,是京中豪商钱陞的孙女。
张蔷浏览着名单,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到底是自己的基本盘,关键时刻,选择与自己站在一起,哪怕心里不赞同,也要用行动支持天子的决定,支持天子,就是支持天子身后的自己。
至于刘宗周这种坚守传统的老派士大夫,没有一家送女子入学,令张蔷惊讶的是,那帮子以儒家正统自居,倡导学术和文化复兴的东林党人,没有一人送家中女子入学。
可见对女塾是多么排斥。
一份报名表,折射出大明朝野的现实,张蔷将名单还给平安,问王瑾:“瑾姐儿,淑德女塾可容纳多少人同时上学?”
“回太后,设计的最高人数是一千人……”王瑾的声音越来越低,理想很丰满,现实却令人丧气。
“要招到学生并不难,”张蔷抱起阿宝,准备去旁边喝茶,给两人出主意道,“想想国子监是如何招生的,可以参考参考嘛。”
好不容易放年假,她得彻底放松,女塾的事,就让两人自己去处理吧,就当练手了。
……………………
开平十年的新年朝会,与往年一样按部就班,唯一不同的是,天子朱慈煌当众颁布了一道圣旨。
诏曰:对于开平初年以来,有战功的军队中高层将领,追荫一名六到十二岁的直系女亲属,免费入淑德女塾读书。
对于连续三年考绩为上中的地方官员,或为抗震救灾做出突出贡献的官员、地方士绅,荫一名六到十二岁的直系女亲属,免费入读淑德女塾。
这道圣旨,比当天分到的大宴食物还令人振奋,免费入读啊,这不是费用的问题,这是一份荣耀,是太后和陛下,对他们工作成绩的肯定,对于这份天上掉下来的圣宠,谁不动心?
大朝会上不谈国事,朝臣们赴完国宴,继续回家过年,左都御史刘宗周,却回家写起了奏折,准备正月十六,开衙就递上去,他反对天子以这种方式,收买民心,主张天子修德以养民……
军中武官们,没有文人那么多顾虑,他们唯一顾虑,是没钱,军队改革后,军官们没了吃空饷的机会,全告俸禄、国企的股份和军功的赏赐养家,大多数中下层军官,并不富裕。
黄得功在东北战场上,因功封为正四品游击将军,每月的俸禄是三十四石粮食,折算成银钱的话,是四十两左右,他每月要交一大半给父母,用来扶持家中的兄弟姐妹。
黄家是辽东开平卫军户,黄得功早年丧父,后金崛起后,开平卫失守,黄母徐氏带着黄得功兄弟和一个小妹,逃回关内,徐氏的老爹是昌平卫的一个百户官,利用职权,让黄家母子顶了一家逃亡的军户名额,母子四人就在昌平卫安了家。
黄家两兄弟,只有一个兵丁的名额,这个名额给了黄得功,按规矩,他的俸禄,要用来接济他弟弟。
时不时的,还要接济嫁出去的一个妹子,所以,黄妻听到淑德女塾的学费后,就打消了送两个女儿上学的念头,别说两个了,一个她也供不起。
这天,黄得功参加完大朝会,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他骑着一匹老马,风尘仆仆地回到昌平左卫的家中,将马背上的一个大包裹交给妻子黄李氏:“太后和天子赐下的,宴席上拿回来的,去请娘和二弟一家人来沾沾皇家的福气。”
黄李氏接过包裹掂了掂,欢喜地说:“今年比往年都多啊。”
黄得功笑呵呵地说:“吴三桂和曹变蛟他们家里有钱,将他们那份送给了我。”
黄妻道:“老爷你又欠人家人情,咱们家里拿什么来还人家?”
黄得功道:“你老爷我,与他们是战场上过命的交情,些许食物,还什么还?”
孩子们都围上来,大丫二丫忙跟着黄妻,去厨房帮手,八岁的大儿子黄忠,则飞跑着去通知二叔一家。
“顺便通知你姑姑家,带孩子们回来打打牙祭!还有,把你老舅公接来!”黄得功冲着大儿子的背影叮嘱道。
“知道了……”黄忠的声音远远地传回来。
黄得功笑骂道:“一说起吃,窜得比兔子还快!”
不怪孩子,只因连年干旱,山上的草木枯死,连牛羊也养不起,家里人一年到头,难得吃一回肉。
黄得功将老马牵回马厩,回到堂屋坐定,大丫提来壶茶放在桌子上:“阿爹,路上冷,您喝杯茶暖暖身子。”
黄得功望着大丫,一拍脑门:“大丫,快去叫你娘来,阿爹有件大喜事告诉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