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次史御史在前厅昏厥后,又大病了一场。锦儿每日里提心吊胆,御史府里的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锦儿竖起耳朵细听,生怕错过了什么。也更害怕传来史御史病危的消息,自己的仇还没有报,史御史千万死不得。
许是老天爷听到了锦儿的时时祷告,允了锦儿遂愿,史御史在病卧在床后的一个月零一日时,病突然就好了,连脑子也格外的清醒。
起初御史夫人还担心史御史这般反常,莫非是临终前的回光返照。然而,又十余日过去,史御史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好,精神也越来越好。史夫人终于放下心来,御史府上下也总算松了一口气。
史御史恢复的差不多了,便精神抖擞地去复职上任。锦儿惊喜的同时,也格外的紧张,盼望已久的事,终快要来临了。
锦儿攥着衣角躲在回廊拐角,看史御史身着绯袍穿过垂花门,腰间玉带在晨光里泛着冷光。锦儿摸向袖中藏着的油纸包,指尖被粗糙的纸边磨得生疼,油纸包里是扳倒周不易的致命物证。
“锦儿!”身后传来御史夫人贴身丫鬟玉瓶的喊声。锦儿忙收回摸着油纸包的手,定了定神,换上笑脸,转身脆声应声:“玉瓶姑娘,有何吩咐?”
“夫人着我来问问你,那莲花荷包可绣好了?”玉瓶笑眯眯地问。
“还差几针就绣好了,一会我送到夫人房里去。”锦儿回道。
“行,今日能绣好就行,莫耽搁了。”玉瓶交代完,便转身回去伺候御史夫人。
锦儿回到绣房,绣完莲花荷包,认真检查了一遍后,将荷包整齐摆放在托盘内,端了托盘,送往史夫人的房里。
穿过抄手游廊,檐角铜铃被风吹的叮当作响。到的史夫人的居室,锦儿立在室门外禀道:“夫人,锦儿给夫人送荷包来了!”
“进来吧!”史夫人慵懒的声音从室内传出。
锦儿一手端着托盘,一手推开雕花木门,暖香扑面而来。史夫人斜倚在湘妃榻上,见锦儿近前来,目光先落在莲花荷包上:“针脚比上月细密多了。锦儿,你这手艺着实是甚得我心。”话音未落,外间传来脚步声,锦儿猛地抬头,正对上史御史带着笑意的脸。
“夫人,我特意来看看你所说的荷包。”史御史伸手拿过锦儿手中托盘里的莲花荷包,在手里翻转细看,金线绣的并蒂莲在阳光下泛着刺目的光。
“倒是巧。”史御史轻笑道:“这些都是芬儿在世时喜欢的物件。”此时的史御史,在提到死去的女儿时,神色已很平静,但眼底却藏着对女儿的深深思念。
“老爷,就因这绣娘绣的都是芬儿生前喜欢的物件,因此我才将这个绣娘请进府来。虽说芬儿去了,睹物思人,权当留点念想吧……”史夫人说不下去了,湿了眼眶。
“夫人莫要伤心,待我们百年后,定能在那头见着我们的芬儿。”史御史话语苦涩,安慰史夫人。
此时的锦儿心跳如擂鼓,脑里一片空白,端着托盘垂首木立一旁。
“锦儿脸色这般差,可是病了?”史夫人望向锦儿,突然开口。
锦儿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慌忙屈膝躬身:“回夫人,许是昨夜着了凉,不打紧的。”
“定是累了,回去歇着吧。”史夫人体恤道。
“是,夫人,谢夫人关心!”锦儿脚下虚浮,如踩着棉花堆般出了史夫人的内室。
待锦儿退去,史夫人柔声对史御史道:“老爷,如今老爷身体已恢复如初,也复任为圣上分忧,此是我们御史府的大喜事。”史夫人抬袖拭了拭眼眶。
“夫人,这两年来苦了夫人了。”史御史伸出手,轻握住史夫人的手,歉疚地道。
“老爷,你我夫妻三十余载,相濡以沫,只要老爷平安喜乐,我受这点苦不算什么。”史夫人望着史御史,深情表白。
“唉!”史御史叹了口气,道:“我病着的这两年,经常梦见芬儿,面色痛苦,似要与我说什么,但却始终没说出来,这梦让我心中始终难安。”史御史眉间浮起一抹忧郁,指节不自觉地收紧。湘妃榻上铺的锦缎被史御史攥出几道深痕,恰似史御史眼角新添的皱纹。
“老爷,定是您思念芬儿过甚!”史夫人心下一酸,又流下泪来。
“也许是吧,芬儿的容貌时常在我的脑里打转。只是,如今我病愈了,脑里芬儿的像貌,却一日比一日淡了。我真怕有一日我再也想不起芬儿的样子来,唉!”史御史又重重地叹了口气,神色甚是痛苦。
“老爷莫怕,我送老爷一样东西,老爷定会喜欢。”史夫人边说边下了湘妃榻,往梳妆台去。
“夫人藏了何宝物?”史御史打趣道。
“老爷稍等!”史夫人的手因激动而微微发抖,拉开妆奁,从妆奁里拿出锦儿绣的史玉芬的画像,如珍宝般双手捧着,送到史御史的面前。
史御史接过画像的手猛然一顿,目光死死盯在绢布上画像中女子的面容上。那眉眼弯弯似带笑,脸上点着颗朱砂痣,正握着团扇倚在花树下,这分明是自己记忆里,女儿十五岁生辰那日的模样。
“这……这是……”史御史喉间发紧,画像在指尖微微发颤。史夫人擦着眼泪轻笑:“是绣娘照着我描述芬儿的样子绣的,虽是绣像,倒比真人还鲜活些。”话音未落,史御史剧烈咳嗽起来,双眼腥红,指节捏得画像边缘簌簌作响。
“我的芬儿……”片刻后,史御史一声哀鸣,痛哭出声。
“老爷!您莫要太过哀伤,保重身体啊!”史夫人也泪流满面,安抚着丈夫。
“夫人,这画像……”史御史止住哭声,声音沙哑得可怕,“可还有其他?”
史夫人见丈夫情绪稍缓,忙取来妆奁底层的帕子、香囊,皆是锦儿照着史玉芬生前之物绣制。史御史颤抖着抚摸这些物件,突然猛地抬头:“那绣娘……叫什么?”
“叫锦儿。老爷怎么突然问这个?”史夫人察觉到丈夫神色不对,“可是哪里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