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看不到终点的下水道内，昏暗的灯光勉强将周围的环境照亮。
脚下的污水流动缓慢，发出沉闷的汩汩声，与两人涉水而行的黏腻声交织在一起，在这巨大空旷的管道中回响。
那个被救下的清道夫就走在陈辰前面几步远的地方，他严重畸形萎缩的那条手臂无力地耷拉着，像一段干枯的树枝，只能用那只相对完好的手握着那根叉子，像是拐杖一样使用。
每一下点在地面上，都发出清脆而微弱的“哒”声。
在他的腰上，还系着一根绳子，后面挂着那个已经严重变形的推车，车里面的东西大部分都被那摊泥浆卷走了，他也不敢现在去搜，只是将三个同伴的尸体都拖了出来，丢进了拖车里拖着。
陈辰也不是没有试着和他交流过，问他的名字，或者他们要去的地方还有多远之类的，但是这名清道夫的反应十分迟钝。
他感觉也并不是没法理解陈辰说话的意思，应该也会说话，只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于畏惧，生怕说错什么话，并不敢多做回答。
而他的回答陈辰实际也听不太懂，带着十分怪异的、介于呜咽与气音之间的发音，同时还用那双在肮脏面具后闪烁不定、充满惊惶的眼睛偷偷瞥向陈辰，反而让陈辰和他说话的时候颇有压力。
于是陈辰便不再为难他，也不为难自己，停止了交流。
他们沿着主干道前行了一段，又拐进了一条更加隐蔽、入口处堆满了废弃建材和编织袋的支线管道。
这里的外面有安全门，进入这条管道之后，这里的空间陡然收缩，也少了照明，不过那清道夫对这里倒是轻车熟路，即便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也没见他有什么磕磕碰碰的样子。
在这蜿蜒曲折的管道中又前进了一段距离，前方隐约传来了一些细微的动静。
领路的清道夫停下脚步，用长杆指了指前方，接着继续带路。
再又经过了一道门之后，进入到了一个相对比较宽阔的房间之内——这里应该原本是个设备室之类的地方，顶部并不算是很高，照明用的灯明显已经报废很久了，只是悬挂着几盏用废弃瓶罐和电线自制的、燃烧着不知名油脂的简易灯，散发出昏黄摇曳的光。
周围到处都是用破烂的油布、塑料板搭建而成的矮小房屋，与常见的流浪者搭建的有些类似；空地上分门别类地堆满了各种捡拾来的物件，生锈的金属零件、破损的电器、缠结的线缆、还算完整的塑料桶，以及一些分辨不出原貌的有机物。
几十个身影，男女老少，都和带路的清道夫一样佝偻着身躯，四肢匍匐在地，在垃圾堆间缓慢移动、整理着。
当陈辰的身影完全出现在这个“寨子”的中央空地上时，所有的声音——那原本细微的敲击声、摩擦声、含糊的咕哝声——瞬间消失了。
所有正在活动的清道夫，无论他们在做什么，都猛地停下了动作，紧接着，他们都齐刷刷地朝着陈辰的方向趴伏下来，额头紧紧贴着肮脏湿滑的地面，整个身体蜷缩着，不敢发出一点声响，连呼吸似乎都屏住了。
整个寨子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油脂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陈辰的目光扫过这片趴倒的人群，用手正了正脸上的面具，整张脸被挡在面具的后面，看不到表情。
他接着问：“你们这里，谁是管事的？”
在他话音落下之后，一时之间并没有人说话，但是紧接着，就有另一个身影快速地爬了出来，匍匐在陈辰的面前，用稍有些拗口的语言开口：“是我，大人。”
“我是从地面上来的人。”陈辰纠正道。
这种称呼他上次听到，还是在古装电视剧里。
他猜测这种称呼应该是用来对那些清洁员家族的人，和他没什么关系。
但就听那人连忙说：“地面上的也是大人。”
这话让陈辰挠了挠头。
早听说地下经过了数百年的演变，已经形成了完全不同的社会形态，却没想到差别能大到这种程度。
似乎对于这些清道夫来说，即便是那些流浪者，也是他们不能接触的人——这些清道夫几乎不会去接近地表的区域活动，而那边的清洁工作则被交给了那些流浪者。
如果不出意料的话，再过个上百年，那些流浪者也会变成新的“清道夫”。
这或许就是这片“地下王国”能有源源不断新鲜血液的主要原因。
陈辰想了想，觉得纠正这些清道夫的叫法没有任何意义，所以干脆就直接说出了他来的主要目的。
“我想要你们手里的管道地图。”陈辰说道。
这也不算是什么秘密。
基金会这次让KdIA的特遣队以小组为单位进入下水管道，实际目的就是为了能够获得如今江台地下管道网络的详细地图。
虽然这片巨大的地下管道曾经就是由基金会主导建造，但那已经是几个世纪前的事情了，经过了这三百年来，由那些清洁员家族不断进行修复和重建，与刚建成的时候应该已经有了不小的区别。
如果直接去找那些清洁员家族，他们恐怕不会愿意乖乖交出来。
但是有地图的也不是只有他们，这些一代代在下水管道中活动的清道夫手里同样也有地图。
虽然可能没有那些清洁员家族中的地图那么详细完整，但是如果能够全部拼起来的话，至少也比没有好。
而直接与清洁员家族起冲突，也并不是一个好的决定——还是那句话，虽然江台这个地下管道的垃圾自动处理系统曾经是基金会主导建设的，但是毕竟几个世纪过去了。
现在基金会手里只有一份最原始的说明书，要操作这个极其庞大的地下系统，还是得依靠这些世世代代维护这套系统的清洁员家族。
所以很显然，即便基金会有能力强行将整个地下管道网络都抢下来，他们目前还是采取一个不要与这些清洁员家族起冲突的态度。
趴在陈辰面前的那人听到他的话，也没有什么犹豫，立即就快步往后退去，似乎是在翻找着什么东西。
而趁着这个时间，陈辰也打量起他们的这个“寨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