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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眼镜的年轻人叫沈砚,是古籍研究所的研究员。他买下这枚印章,是因为印面的“镇”字与他正在校勘的一本明代孤本《厌胜考》中记载的“镇魂印”形制高度吻合。那本书里说,此印“以生人精血饲玉,引怨魂入篆,可镇百邪,然反噬必烈,持印者终成印中魂”。

沈砚住在研究所的老宿舍楼里,房间堆满了古籍拓片。他把印章放在书堆最顶层,就着台灯翻阅《厌胜考》。书里的字迹潦草,多处被虫蛀,唯有记载镇魂印的那几页异常完好,墨迹乌黑发亮,像是刚写上去的。

读到午夜,他伸手去够茶杯,指尖却触到个冰凉的东西——是那枚印章,不知何时从书堆上掉了下来,正躺在手边。印面朝上,“镇”字的笔画里渗出些黑色的细毛,像是某种动物的毛发,凑近闻,有股腐烂的腥气。

“怪事。”他把印章扔回书堆,刚要继续看书,却发现书页上多了些奇怪的痕迹。像是有人用指甲在纸上刮过,纵横交错,最后竟在空白处划出个扭曲的“镇”字,和印章上的一模一样。

沈砚心里一沉,翻到前几页,那些记载镇魂印的文字竟在慢慢变淡,墨迹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只留下些模糊的印痕。他赶紧去翻最后几页,那里本该有破解之法,此刻却变成了空白,只有页脚处有个小小的红印,像是用血点上去的。

这晚他睡得很不安稳。半梦半醒间,总觉得有人在耳边翻书,沙沙的声响里还夹杂着细碎的哭嚎。他猛地睁开眼,台灯不知何时亮着,书桌上的《厌胜考》摊开着,空白的那几页上,正缓缓浮现出些新的字迹——不是毛笔写的,像是用指甲蘸着血刻上去的,歪歪扭扭地写着:“第七十三人,沈砚。”

他吓得把书合上,可那字迹却透过封面渗了出来,在封面上形成个模糊的人影,佝偻着背,手里举着枚印章。沈砚抓起桌上的镇纸砸过去,书“啪”地掉在地上,人影却消失了,只有书页里飘出些黑色的细毛,落在地上,慢慢蜷缩成一团,像是只死去的虫子。

第二天,他把印章带去研究所,想找导师张教授看看。张教授是研究民俗禁忌的,看到印章时,脸色骤变,抓起放大镜看了半天,突然问:“你是不是已经碰过印面了?”

沈砚点头,伸出手心——那里的红印已经变成了暗紫色,边缘处隐约有纹路在游动,像是要往手臂上爬。

“糊涂!”张教授拍着桌子站起来,“这不是普通的镇魂印,是‘轮回印’,考里记载的破解之法是假的,就是为了引后人上钩!每多一个人被它困住,印力就强一分,直到……”

“直到什么?”

张教授指着印章的玉质:“你看这些人脸,已经快把玉料撑满了。传说填满七七四十九人,印中怨魂就会破印而出,到时候……”他没再说下去,只是从抽屉里拿出个青铜小鼎,里面装着些黑色的粉末,“这是糯米灰混合桃木屑,你先拿回去,把印章埋在里面,或许能暂时压制。”

沈砚拿着青铜鼎回到宿舍,刚把印章埋进粉末里,就听见“滋滋”的声响,粉末开始冒烟,散发出股焦糊的味道。他赶紧把印章挖出来,只见印面的“镇”字红得发紫,玉质里的人脸正在疯狂冲撞,像是要冲破束缚,最前面那张脸,赫然是张教授的模样,正对着他无声地嘶吼。

“怎么会……”沈砚浑身冰凉,突然想起张教授的手心——刚才递鼎的时候,他看到教授的手背上,有个淡淡的红印,和印章上的“镇”字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宿舍门被推开,张教授站在门口,脸上带着诡异的笑,手里拿着个红木盒子:“沈砚,别白费力气了,你看这是什么?”

盒子里躺着枚印章,和沈砚手里的一模一样,只是玉质已经完全变黑,印面的“镇”字里,挤满了人脸,张教授的脸正在最中间慢慢清晰。

“其实,我早就被它缠住了。”张教授一步步走近,“那本《厌胜考》,就是我放在你桌上的。你以为自己在研究它,其实……是它在选你。”

沈砚抓起青铜鼎砸过去,转身就跑。可刚到门口,就被什么东西绊倒了——是那枚黑色的印章,不知何时滚到了脚边,印面朝上,“镇”字里的人脸正一个个往外爬,化作黑影,堵住了去路。

他回头看,张教授手里的红木盒子里,又多出了枚新的印章,玉质里,沈砚的脸正在慢慢成形。而他自己手里的印章,玉质已经开始发黑,印面的“镇”字正在裂开,一道黑气从裂缝里窜出,直扑他的面门。

“第七十四人……”张教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解脱般的笑意。

沈砚猛地闭上眼,却没感觉到预想中的疼痛。他睁开眼,只见那道黑气在他面前停住了,像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再看手心,那暗紫色的红印正在发光,边缘处浮现出些金色的纹路,竟与他从小戴在脖子上的玉佩图案一模一样——那是块家传的护身符,据说是高僧开过光的。

黑气碰到金纹,发出凄厉的惨叫,慢慢缩回了印章里。玉质里的人脸也安静下来,都惊恐地盯着沈砚的手心。

张教授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怎么可能……”

沈砚突然想起爷爷的话——他家祖上是道士,传下过一枚护身符,能破世间邪祟。他抓起脖子上的玉佩,猛地按在印章的印面上。

“咔嚓”一声脆响,印章裂开了,玉质里的人脸化作黑烟,被玉佩吸了进去。张教授手里的红木盒子和黑色印章也开始碎裂,最后化为粉末。

当一切平息,沈砚摊开手心,红印已经消失了,只有玉佩变得滚烫,上面的纹路里,隐约有无数人脸在挣扎,最后慢慢淡去,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第二天,沈砚在研究所的档案室里找到了真相——张教授的日记里记载,他年轻时曾买下一枚印章,被缠了三十年,为了自保,才不断引诱后人上钩。而那本《厌胜考》,根本就是他伪造的。

沈砚把玉佩贴身戴好,将碎裂的印章埋进了后山的桃木林。他以为一切都结束了,直到半年后,在整理张教授的遗物时,发现了个不起眼的木匣,里面躺着半枚印章碎片,玉质里,一个新的人脸轮廓正在慢慢成形,像极了他自己的模样。

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股熟悉的铁锈味。沈砚握紧胸前的玉佩,指尖冰凉——他突然明白,有些循环,或许永远都没有尽头。而那枚印章,只是换了种方式,继续等待着。

余烬

沈砚盯着木匣里的半枚印章碎片,指尖的凉意顺着血脉爬向心脏。玉佩在领口发烫,像是在发出警告,可他却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刚触到碎片边缘,就被扎出个血珠,滴在玉质上,瞬间被吸了进去。

碎片里那个模糊的轮廓猛地清晰了些——果然是他自己的脸,眉眼间还带着未脱的青涩,正隔着半透明的玉质,茫然地望着他。

“还没结束……”沈砚喃喃自语,把木匣锁进档案室的铁柜。他以为玉佩能镇住邪祟,却忘了邪祟最擅长的就是寄生——印章虽碎,可那些被吞噬的魂魄早已与玉质融为一体,就像烧不尽的余烬,只需要一点火星就能复燃。

接下来的日子,他成了研究所里最谨慎的人。每天下班前都会检查铁柜的锁,夜里总在枕边放着桃木剑,连洗澡都要把玉佩攥在手里。可怪事还是防不胜防。

他发现自己的笔记里,总会莫名其妙多出些扭曲的“镇”字,笔迹和他如出一辙;办公室的古籍拓片上,那些先秦的铭文会在深夜变成人脸,对着月光无声地哭嚎;最吓人的是,他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影子时,影子的手里总握着半枚印章,而他本人明明空着手。

这天深夜,他被一阵细碎的摩擦声吵醒。睁眼一看,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地板上,形成一道银带,而银带里,正有个小小的黑影在蠕动——是那半枚印章碎片,不知何时从铁柜里钻了出来,正一点点往床边爬。

沈砚抄起桃木剑砍过去,碎片却像活物般猛地一缩,钻进了床底。他趴在地上往床底看,漆黑的缝隙里,无数双眼睛正幽幽地盯着他,都是印章里那些熟悉的面孔,老周、林墨、苏晴……还有张教授,他们的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说“一起走”。

他不敢再睡,抱着桃木剑坐到天亮。晨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时,床底的眼睛消失了,只有那半枚碎片躺在地板中央,玉质里的人脸轮廓又清晰了些,嘴角甚至勾起了抹诡异的笑。

沈砚知道不能再等了。他翻遍研究所的古籍,终于在一本清代的《驱邪秘录》里找到记载:“碎玉不化,需以纯阳之火煅烧,辅以至亲血脉,方可断其轮回。”

纯阳之火指的是正午的烈日,而至亲血脉……他的父母早逝,唯一的亲人是乡下的表姑。

三天后的正午,他带着碎片和玉佩回到乡下。表姑家的院子里有口老井,井台上摆着个锈迹斑斑的铁釜。沈砚把碎片放进铁釜,又割破指尖,将血滴在上面,然后把铁釜放在日头最烈的地方。

阳光透过玉佩照在碎片上,折射出刺目的金光。碎片开始冒烟,发出“滋滋”的声响,玉质里的人脸疯狂扭动,像是在承受烈火焚烧。表姑站在门口看着,突然说:“这玉看着眼熟,像三十年前你表姑父丢的那块。”

沈砚心里一咯噔:“表姑父?”

“是啊,”表姑叹了口气,“他年轻时在潘家园买了枚印章,后来就疯了,总说有人在耳朵里说话,最后掉进井里淹死了,手里还攥着半块碎玉……”

沈砚猛地看向那口老井,井壁上长满青苔,水面泛着墨绿色的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底下蛰伏。他再看铁釜里的碎片,玉质已经开始融化,变成一滩暗红色的液体,而液体里,一个新的轮廓正在慢慢成形——是个穿着粗布衣裳的中年男人,正朝着井的方向伸出手。

“不好!”沈砚抓起铁釜就往井边跑,想把液体倒进井里。可刚跑到井台,那滩液体突然炸开,溅了他一脸,玉佩在领口发出刺耳的嗡鸣,随即“啪”地裂开。

他低头看向手心,那道被碎片扎破的伤口正在扩大,暗红色的纹路顺着手臂往上爬,像无数条小蛇钻进皮肤。碎片的余烬落在井台上,慢慢聚成半枚印章的形状,印面朝上,“镇”字的笔画里,表姑父的脸正对着他笑。

当晚,表姑发现沈砚不见了。院子里的铁釜翻倒在地,井台上有串湿漉漉的脚印,一直延伸到井里。她趴在井边往下看,漆黑的水面上漂浮着半块碎裂的玉佩,而井水深处,隐约有个戴眼镜的人影在缓缓下沉,手心亮着个鲜红的“镇”字。

半年后,潘家园旧货市场。

一个穿中山装的年轻人蹲在角落里,面前摆着个红木盒子,里面躺着半枚印章碎片,玉质里,沈砚的脸正和其他面孔挤在一起,往深处沉去。

有个背着画板的姑娘走过来,拿起碎片看了看,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年轻人抬起头,露出温和的笑,掌心的红印在阳光下若隐若现:“是个老物件,能镇宅。”

姑娘犹豫了一下,掏钱买了下来,揣进画夹。年轻人看着她的背影,慢慢收起摊子,转身时,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佝偻着背,像个饱经沧桑的老头。

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吹过他空荡荡的指尖,也吹过画夹里那半枚碎片。碎片轻轻颤动,像是在发出邀请,而那永无止境的循环,又将在新的掌心,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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